“柳哥,你掐我一下。”
老柳本来笑的跟朵花一样,听到沈愈的话,不由诧异的问:“小沈你没事吧?你这刚从昏迷中醒过来,我掐你做什么?”
“你掐就行,赶紧的。”
“这可是你说的,我真掐了。”
说话间,老柳使劲掐了沈愈小腿一下,沈愈顿时疼的咧了咧嘴,更是禁不住低声喃喃:“不是幻觉,我,我,我……”
“幻觉个屁,你小子壮的跟头牛一样,摔一下就是挠痒痒罢了。”老李头在一旁继续用颇为不屑的语气说道,他为人豪爽脾气直,现在七十岁了说话也是冲的很。
听到老李头开口,老柳瞬间好似想到了什么,赶紧出声提醒:“小沈啊,这次是李老爷子救的你,还不赶紧向老爷子道谢?”
“李伯伯,原来您也在啊!沈愈谢谢您了。”沈愈摇摇头撇去杂念,自己站了起来。
对于老李头,沈愈是非常熟悉的。
老李头名叫李翰林,本是中医世家出身,却最喜古玩,四十岁时弃医从商摆起了古玩地摊,因为多次受过沈重楼的指点,李翰林对沈重楼是尊敬有加。
只要沈重楼在的地方,李翰林是忙前忙后,端茶倒水,恭恭敬敬的执弟子礼。
从沈愈记事起,每年清明节这天,他都会跟随祖父来楚州祭祖,而这一天李翰林必定主动请沈重楼去烹制楚州本地菜最为有名的“醉仙楼”吃饭。
沈愈最爱吃醉仙楼的“酱香牛肉”与“酥脆河虾”,而李翰林也知道沈愈的口味,每次必然给他点这两道菜,沈愈嘴也甜,一口一个李伯伯,喊的老李头眉开眼笑。
不仅如此,李翰林只要去东江,不管是谈生意还是探亲访友,肯定会抽时间登门看望沈重楼。
沈重楼去世时,几个儿子都没在身边,只有沈愈这个孙子为其料理后事,除了东江宝玉轩的褚耀宗外,李翰林忙前忙后出力最多,更是因为没能对沈重楼喊上一声师父而老泪纵横。
沈愈来楚州时,找的第一个人就是李翰林,他的小店能很快开起来,其中有大半是李翰林的功劳。
“谢什么?我年轻时就是沈老的铁杆粉丝,二十多年前,我更是骑摩托车去省城登门请教,当时我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念头,哪知道沈老脾气特别好,我开口说是楚州人那真是有问必答。
“当时你还没有出生,沈老知道我在东江没地方住,直接让我在你家厢房住了半月,那半月时光沈老给我讲了很多明清字画瓷器的鉴定之法,我可说是受益终生。
“实话讲,去请教沈老前我已经做了近三年的古玩生意,这期间捡过漏也打过眼,虽然多多少少赚了些钱,却依然感到非常迷茫。
“因为我是半路出家,大部分古玩知识都是自己看书琢磨的,倒腾些杂项小件还行,对于一些明清官窑瓷器的鉴定我始终摸不到头绪。
“怎么说呢,就是鉴定的时候明显能感觉到面前的这个瓶子或者大罐不太对劲,但哪里不对劲一时半会我又找不出来,人与古董之间就好似隔着一层窗户纸。
“我明知道捅破这层纸马上就能得到答案,只是任凭我使出浑身解数就是点不破。
“点不破就看不明,看不明白对于一些高价古玩我就不敢收,不敢收固然不会打眼,但是也挣不到钱。
“古玩捡漏的前提就是敢买,不敢买犹犹豫豫的就算运气好先别人一步碰到老物件,但把握不住机会,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想我李翰林现在能衣食无忧,更能在这旧货市场拥有两处古玩铺面,说一句全拜沈老所赐一点也不过分。
“沈老于我恩同再造,纵然我死了,我之儿孙每年也得去沈老墓前拜祭。”李翰林拍了拍沈愈肩膀,颇有些感慨的说道,双目中更是隐含热泪。
“李伯伯,我……”沈愈刚想开口,却是马上又被李翰林打断了。
“沈愈啊,还是那句话,你店里要是缺什么物件,大可以来你李伯伯的店里拿,总是白送你肯定是不可能的,但我多少钱收的就多少钱匀给你,那是半点问题也没有。
“你就放心在楚州打拼吧,只要我李翰林还有一口气,总会护你周全。”
李翰林的这些话是当着周围众多摊主或者店铺掌柜说的,他的意思很明显,你们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与我关系匪浅,沈老虽然不在了,你们也少打他的主意,不然你就得好好想想怎么面对老头子我的怒火了。
“谢谢李伯伯。”沈愈对李翰林深鞠一躬,对于面前这位老爷子,他是发自内心的感激。
李翰林再次拍了拍沈愈肩膀,然后转身对围观的众人大声喊道,“既然小沈没事了,大家也都散了吧,各回各摊打理自己生意去,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不要养家糊口了?难道看热闹还能看出钱来?”
很明显,李翰林在古玩市场内具有绝对的威望,他的一句话,众人赶紧四散而去,生怕走晚了惹这老爷子一顿骂。
看众人都走了,李翰林这才弯腰将地上的古砚捡了起来,一边用练功服衣袖擦拭上面沾染的灰尘,一边点头赞道:“好砚啊,大开门的宋代端砚,不成想,我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这么一方真正的宋砚。”
“宋砚?”
沈愈愣了愣忙出声问:“宋代的?李伯伯,这方古砚不应该是明代的吗?”
李翰林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沈愈啊,这方砚台是你的?”
“不是,这砚台是柳哥的。”沈愈连忙解释。
李翰林笑呵呵的道:“原来是小柳的啊!不错,能收到这么好的砚台,足可以证明你的眼力又涨了。”
老柳赶紧摆手:“李老您缪赞了,我这纯属瞎猫碰上了死耗子,还有,现在这方古砚的主人已经换成小沈了。”
李翰林闻言一呆,不过马上就好似想到了什么,笑问道:“怎么?沈愈这小子在你摊子上捡漏了?”
“差不多吧,是我们玩了一个‘假中找真’的小游戏,彩头就是沈愈若找到真物件,就随便在我摊子上挑一件古玩,当然了,也不是白给他,只需成本价就能拿走。结果您也知道了,小沈眼力好,这砚台自然就变成他的了。”老柳说完,冲沈愈眨了眨眼,并用微不可察的动作轻轻摇了摇头。
“原来是这么回事,沈愈啊,你先跟我讲一下你为什么会说这方端砚是明代的?”
沈愈挠挠头:“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李伯伯你确定有时间听吗?”
“说你的!”
沈愈轻咳一声:“端砚是古代名砚,最初叫什么名字已经不可考据,但因为产于唐代之端州,故名端砚,当然还有一种说法是产自于端溪,方才取名端砚。
“您也知道,用端砚研墨,墨汁细滑,传说端砚中的极品可长时间保证砚池水气不干,研墨时若是没有清水,哪怕吹一口气就能在砚池内产生水珠进而研墨。
“‘呵气研墨’就是如此来的。而这方端砚也是如此,吹一口气砚池马上便会产生水珠。
“不过嘛,就是现在市场上几千块的端砚也能做到,这呵气研墨并不能作为判断一方端砚是否为古砚的依据……”
“啊?”
老柳正听的津津有味呢,猛然听到沈愈如此说,不由得朝沈愈望去,当他看到沈愈那有些欠揍的笑容时,马上狠狠瞪了他一眼。
沈愈赶紧继续开口:“端砚虽然产于唐代,可唐人却并不怎么使用端砚,因为唐人多用瓦砚,瓦砚便宜,实用、易得,结实,当然了,这并不是说端砚不好,而是普通人根本买不起。
“这跟当时端砚石材的开采难度有关,因为制作砚台的端石常年浸在水中,这样导致寻找端石石脉异常艰难。
“就算找到了石脉因为无法在水中开采还需要排水,开采一处石脉往往需放水一月甚至数月,之后还要修建道路,清理泥沙,加固石壁,采石难度比起开采金银来更要难上三分。
“这在宋四家之一,大书法家米芾的《砚史》中就可以了解,砚史中对于端砚称赞有加,用了大篇幅进行了详细的描述,其中提到‘治平中贡砚,取水月余方及石’,而同是宋四家之一的苏轼苏东坡更是说采集端石需千夫挽绠,百夫运斤。”
“由此看来,采石工是一种非常辛苦的职业,一般来说不是穷苦特别需要钱财的,不会去做,武周时端砚为贡品,狄仁杰得知采砚石工之艰辛,更是上表请求武则天减少端砚的贡品数目。
“这样在整个唐代,端石虽自李渊武德年间就已经开采,但整个唐代,端砚的产出数量都极为稀少,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开采出来的端石并不都能用于制砚,大部分只能做观赏把玩用。
“有人更是推测整个唐代精品端砚不过数百方,这方端砚是唐砚的可能性基本可以排除。”
“端砚一砚难求的情形到南唐时才稍稍缓解,倒也不是说什么开采工艺提升了,而是文人愿意为端砚砸钱。
“南唐时因为端石质地温润,石材细腻,适合研墨,当时的古人们已经普遍发现了其优点,这样大家对端砚的需求就更旺盛了。
“南唐朝廷在端州置砚务官,加大开采力度,而就算这样产出也不多,等到了北宋时,所有品类的石砚加起来也就是与瓦砚平分秋色,注意,是所有的石砚,包括洮砚、歙砚在内一起的数量,这说明在宋代,端砚的产出还是很少。
“端石到了明代永乐时方才重新开采,因为老坑端石越来越少,往往是开采几年或十几年就闭坑……
“这方端砚,石质精良,一看就是端溪老坑石,更是极其稀有的黑端。
“黑端在古籍《洞天清录》中有详细描写‘端溪下岩旧坑,卵石黑如漆,细润如玉,叩之无声,磨墨亦无声,有眼,眼中有晕,或六七相连,排星斗之形。石居水底,须千夫堰水汲尽,深数丈,篝火下缒,入洞中方得之。”
“由此可见黑端当属砚中极品,我之前在宝玉轩做鉴定师时曾在店内见过一方差不多的黑砚,店内老师傅们一致鉴定为明初端砚。”
“还有一点,此砚台上有太极图,虽然宋明两代都喜道家,但宋人审美与明人不同,宋人不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砚台多为素砚为主。
“宋人很少在砚台上过多的雕刻图案,因为此砚上多了一头有些呆萌的老虎,所以我更倾向于是明初之砚,当然,其制砚之石可能自宋代就开采出来了,以上这些就是我的鉴定依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