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穿着华丽的男子,谈僖伶渐渐地回过了神。这绝对不是阮堇年,皇帝远在京城,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而且,既然是她的幻境,出现熟人的脸也不是不可能。
想清楚后,谈僖伶点头道:“王爷,是我一时糊涂。”
楚王这才重展笑颜,动作熟练地给她倒了一杯茶,这才开始讲正事。
不出所料,谈僖伶现在的人设是一个小隐隐于世的夫子。楚王对她很是赏识,二人经常一起读书烹茶,议论时政。而随着王位之争愈演愈烈,楚王自然不想埋没这个得力的幕僚。谈僖伶本不想卷入其中,无奈刚才阴差阳错之间竟答应了他。
“夫子也不必忧心。凡事都是我挡在前面,不会叫置夫子于险境。”楚王认真地说着,和阮堇年一样,在她面前都是自称“我”。
谈僖伶看着这张与皇帝过分相像的脸,胸腔里像是被塞入棉花一般,微微发闷。曾经,阮堇年也这样请求她帮助他,如今幻境中竟巧合般地重演了。
等谈僖伶走后,门外的下属才敢进来禀报。楚王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他的好大哥,又撺掇着贵妃给皇帝吹耳边风。
官场上,太子有很多忠心耿耿的大臣跟随。后宫中,母后软弱无能,这几年总归是和皇帝离了心。所以,他急需充实自己的力量,拖得越久,形势只会对他越不利。而夫子……
楚王屈起手指,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夫子刚才应该是认错了人,自认识她以来,他还从未见过她有这么大的情绪变化。
认错了人?
楚王皱了皱眉,心里有些烦躁。恐怕她刚才也不是真心答应他的。夫子再厉害也只是个无权无势之人,不到必要地步,他也不想强迫她。想到那人的身影,楚王的眼神变得有些幽暗。
夫子虽是个身形高大的男子,有时露出的神态却无端叫人怜惜呢。
谈僖伶一出客栈,就碰到人叫她“夫子”。她有些生硬地回应后,问了下书院的地址。她开设的书院叫襄水书院,身处闹市之中有种不卑不亢的气质。
谈僖伶一进去,或是打打闹闹、或是争论策论的弟子都停止动作,向她恭恭敬敬地行礼。谈僖伶也没不好意思,纷纷应答,甚至还夸赞其中一个少年念书声音大。那小少年被向来严格寡言的夫子这么一夸,整个人都是容光焕发,红光满面。
刚要穿过一道拱门时,她便看见一个瘦弱的身影。看背影大概也是书院学生,正笔直地跪在地上。她有些好奇地走到他身后,才发现这好像是她的“办公室”,上书“夫子斋”。看来这小少年是找她有事。
“什么事——你是谁!”
天知道,她为什么会在这里见到他。面前跪着的人五官俱是无可挑剔,尤其是一双桃花眼,眼尾还有微微的潮红。和卫昀卿一模一样的气质,只不过更显稚嫩,多了几分少年气。
听到她的声音,少年没有动作,只是垂首道:“夫子。”
连声音都和卫昀卿出奇相似,平常讲话也像让人心动的叹息,不过到底还是少年,声音清亮了许多。想到楚王,谈僖伶心道:这恐怕也只是幻境中披着卫昀卿皮的人。
“先说你是谁。”
少年闻言,神情更加受伤,两手紧紧攥着衣角,低着头默默道:“夫子,我、我是听雨,您的……学生。”
平静的语气却像是饱含着委屈,一字一句都带着湿漉漉的难受。
缇云说过,听雨是她的师弟,那就是谈僖伶的小徒弟了。谈僖伶有些尴尬地咳了几声道:“委屈什么,为师就是告诉你。你是我的徒弟,不可乱动书本。”
闻言,听雨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表情,说道:“夫子,您说我是您的弟子?”
谈僖伶本想说“本来就是”,当看着听雨失去焦距的眼睛时忽然说不出话来。迟疑了一下,她还是伸出手在听雨面前晃了晃,果然没有任何反应。
“夫……师父?”听雨有些疑惑地说道。
怪不得取名听雨啊。
谈僖伶有些怜惜地看了看他,后又想到他肯定是因为受罚才跪在这,遂道:“为什么动我的书啊?”
她并不是质问,其实稍加分析就能听出她语气的松动,听雨也听了出来,说道:“师父,不是弟子做的。弟子虽然失明,但是对书房却是再熟悉不过。”
“那缇云?”
“的确不是弟子做的。”听雨说得很快,也很真诚。
听他这样说,谈僖伶倒不好再说些什么。当时听缇云的语气,就知道她不是很喜欢这个师弟。恐怕缇云也不是亲眼看见听雨动了书,而是自己一脑补就来告状了。不过既然长风都是一幅习惯了的样子,大概听雨平时还是挺皮的。
“平时挺皮”的人在地上跪得笔直,虽然看不见,眼睛却能精准地锁定在面前人的身上。有时候,失去视觉,会放大其他感官的感受。目不能视物,却能追寻自己想要得到的人。
“你先起来。”
听雨闻言站了起来,虽然跪了许久,站起身后,谈僖伶瞧着他倒没什么不舒服的神情。
不过蛮有趣的是,谈僖伶如今的外表是个身材一米九的冷漠俊男,一般人在她面前还真没有什么外形优势。饶是听雨这种普通人中的高个也矮了她半个头。
谈僖伶趁听雨看不见,忍不住露出一个得意的笑。以前她在卫昀卿面前说话总觉得因为身高短了气势,现在却能单方面压制了。眼见少年安安静静等待指令的姿态,谈僖伶又迅速比较起二人的身材:她如今的肩也比他宽些、臂膀也更强壮,比起听雨的温柔气质,她更有压制性。
“我可真有男人味。”一番比较下来,谈僖伶忍不住自我感叹了一句。
“师父?”听雨面露疑惑。
谈僖伶心里暗恼其人听力甚佳,忙道:“为师说你又长高了。好了,没什么事你就回去吧。”
听雨点了点头,却依旧跟在谈僖伶身后,走得很慢。谈僖伶转头看见他,问道:“我要去书房,你跟着干嘛?”
听雨半低着头,有些为难地说道:“师父,晚上的书灯会,我可以去吗?”
“嗯?”谈僖伶转过身,“什么会?”
听雨闻言嘴角溢出一丝笑意,但没等谈僖伶看见,他便继续温顺道:“就是书斋一年一度的作诗大会,每位弟子都会根据抽签题目在灯笼上书写自己所作的诗。”
读书人的活动。谈僖伶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摆起架势道:“为师考你的,既然你这么期待,便去吧。”
听雨闻言立即露出了满足的笑容,随即又道:“届时我能坐在师父身边吗?”
“师父在每年的书灯会都会安置一个掌灯人,坐在师父身边随侍,今年可以是我吗?”
谈僖伶总感觉听雨是知道她不了解这些而专门解释给她听的。不过一个随侍的位置,给他也罢,谈僖伶不甚在意地点头。想他作为书院弟子,连参加书灯会都要小心询问,必定是因为眼疾而自卑吧。
听雨转身后,数着步子,大约五十步后,他摸到了拱门。在这里,他脸上的温顺神态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稳操胜券的笑意。
眼睛并不是看不见人,至少还能看见一些微弱的光,虽然想要凭此看清一个人是不可能的,但于听雨来说,却已经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