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七星灯。”
第二轮时,长风照例射穿了一盏红灯笼,只是这次却不是赋诗,而是策论,主要是围绕律法。谈僖伶大学专业就是法律,看到这个题目总算提起了兴趣。
这个朝代的律法和唐朝相近,律令格式都已发展完善,一部《中原阮律》堪称公法与私法、实体法与程序法的混合之作,内容丰富,语言精炼。
这次的题目便出自《中原阮律》,要求众弟子指出任意一处律法中不合理的地方,说明理由并进行更正。这对于谈僖伶不是难事,对于身处其中的众位弟子却属实不易。
规定时间已到,有些弟子才堪堪写了开口,大部分总算还是写到了一些。
有的人认为税收制度不合理,应该不按土地按人头,想到历史上人们为了逃税藏孩子的情景,谈僖伶不由得摇了摇头。
有的人认为契约形式不严谨,应该规定房屋、牛羊、马车、甚至是一根针都得画押书契,想到他还是没区分不动产与动产,谈僖伶不由得叹了叹气。
还有人说土地兼并问题尖锐,应该对土地大户征收重税,想到土地私有制尚未被触及,谈僖伶不由得扶了扶额。
其余弟子看自家师父又是叹气又是摇头,一个个都吓得不敢作声。长风见状,心思一动便道:“师父,不如让小师弟来。他跟着师父学了这么段时间,不可能毫无长进。”
的吧?
蠢笨玩意儿。长风笑着看向师弟,后者正静静地坐着,闻言没有说任何话。
“是呀,总该能写出点什么的吧。上赶着要做师父徒弟,总得学到点什么东西吧!”一直未说话的缇云这会儿也插了进来。
缇云知道,师姐是在给听雨机会,不想让他一直籍籍无名下去。可惜听雨不过是个绣花枕头,平日就没见他认真读过书,还不知等下要如何出糗呢。真是白瞎了师姐的好心!
听雨依然没有说话,他的背单薄而笔直地坚挺着。无神的眼睛对着案桌,一言不发。
忽然,谈僖伶觉得他是在等她。
“听雨……你写完了吗?”最后,她还是问了他。
听雨这才勾起唇,缓缓站起身。他没有看稿——事实上他也看不见,而是将腹稿一句一句像流水一样娓娓道来。
确实不错,不像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能说出来的东西。听雨论述的是刑律的适用人群问题。其实在《中原阮律》中,已经有了类似承担如今刑事责任年龄的初步规定,只不过还是粗略了些些,也没有对特殊罪名划分不同年龄层。
比如现代中国,就有了较为成熟的规定:十四岁以上犯故意杀人、故意伤害致人重伤或者死亡、强奸、抢劫、贩卖毒品、放火、爆炸、投放危险物质罪的要承担刑事责任。而十二周岁到十四周岁仅对情节恶劣的故意杀人罪、故意伤害罪承担刑事责任。
谈僖伶微笑着看向听雨。谢谢你。这是一句心里话。
“不错,听雨所言亦是为师心中所想。”谈僖伶又转头看向听风,“玉牌。”
其余弟子到底都是正经读书人,听了听雨这番论述,个个都是心服口服,上一轮对他的不悦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而缇云却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吐血之感,她咬着一口银牙,心里骂道:小人得志!她看向台上,却见师姐也是一幅欣慰的表情,不禁有些泄气:现在全书院只有她一个人讨厌听雨了呜呜呜……
每一轮拔得头筹者都会有一个玉牌。集齐三个玉牌就可以代替掌灯人,点亮今年的书灯。
长风心里又气又恼,面上却笑得真诚,像是真正为听雨开心一般,亲自送去玉牌。
“师姐,谢谢你啊。”听雨低声说着,嘴角噙着嘲讽的笑。
长风指尖微颤,笑容都有些僵硬。
第三轮是流觞曲水形式的诗会,所有弟子都玩得很开心,谈僖伶没有多加打扰。毫无意外,第三块玉牌又给到了听雨。
连得三块玉牌,听雨在书院弟子的心中,从一个无所事事的瞎子变成了一个深藏不露的青年才俊。
夜色深了,月色皎洁,烛火微亮。
听雨一个人,从台下一步步走了上来,虽慢却稳。明明看不见,谈僖伶却发现他的眼睛一直对着她所在的方向,表情虔诚又带着让人不忍拒绝的期待。
“……点书灯。”最终,长风还是不情愿地讲出来,随即就转身大步走开。
案桌上是一个题着诗的白灯笼。听雨用火折子点亮一根提灯柱。提灯柱的一端瞬间冒起了一团小火苗。听雨拿着提灯柱的另一端,转身“望”向谈僖伶。
“师父,离徒儿近些。”
“我?”谈僖伶有些疑惑。
“此为规矩。”
于是谈僖伶有些疑惑地走过去,站到听雨身前,也拿着提灯棍。听雨就在她后面,他松开右手,绕过她的身子拿住棍子,将前面的人完全圈在怀里。
“你?”谈僖伶有些不自然地想要隔开,却被他按住了肩膀,一下子身体僵硬。
只见听雨将下巴抵在她的肩上,胸膛紧紧贴着她,无神的眼睛里闪耀着明亮跳动的烛火。
孔明灯被点燃,缓缓升向了上空。下面的弟子只看见二人一起点灯,全然不觉那些小动作。
谈僖伶猛地松开手,转身看向听雨。她现在是一幅男身,个子也比他大些,压制他也很容易。她有些气恼地将听雨的衣领拽起,怒道:“你要干嘛?”
听雨眉眼慢慢耷拉下来,眼睛水汪汪的,“我想和师父多亲近亲近。”
呵呵,若她是个直男都会被这玩意儿掰弯。可惜,她是纯娘们。
“大家可以回去休息了。”长风说道,她看着上方的情况若有所思,没待多久便离开了。
台上,谈僖伶松开听雨,“反正师徒之间得注意举止。”
“可是听雨觉得师父和大师姐虽性别有异,还是举止亲密,还有二师姐,她说师父喜欢摸她。”
特么什么叫喜欢摸她!
谈僖明白了,在听雨心中,连女弟子都和她关系亲密,更不用说男弟子了。听雨有什么坏想法呢,不过是想获得师父的更多关爱罢了。
思及此,谈僖伶叹了口气,给听雨顺了顺毛,手指穿过他的马尾向下滑去,如此反复,听雨觉得自己头皮在发麻,全身都在兴奋地颤栗。
“以后,为师会和她们保持距离的。”
听雨比她矮,眼下又半垂着头,叫谈僖伶根本看不见他偏执而满足的笑。他可不想这么快被她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