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上午,文城区公安分局召开了新一年的第一次会议,虽然规模不大,但规格却不低,会议由局长丁关平亲自主持,四位副局长全部到齐。
除此之外,李义辉和梅少卿、马海鹏、朱俊锋也参加了会议。
梅少卿和马海鹏、朱俊锋自打昨晚来到局里后,就一直没有离开,三个人的眼睛里都布满了血丝,看了一夜的监控,眼睛通红通红的,又干又涩。
梅少卿将他们发现的疑点做了汇报,并将相关监控录像截取下来,一一展示给大家查看。
由于杨安民是市公安局刑侦科科长,有位副局长一直缄默不言,还有人发表观点时都相当谨慎,总是说些模棱两可的话,这令丁关平大为不满。
“这些天我被他们几个年轻人上了一课,紫荆公园那起杀人案,我之前犯了经验主义,认为不过就是一起普通的杀人案,但是他们却是不放过任何一个疑点,对案件抽丝剥茧,从而牵涉出一系列大案要案,可以说,没有他们的努力和坚持,我们可能至今还被蒙在鼓里。可我更想要说的是他们的勇气,他们敢于顶撞他们的主管领导,敢于对领导犯下的错误提出批评意见。”
丁关平停顿了一下,稳定了一下情绪,接着说道:“可是我们呢?职位比他们高,权力比他们大,阅历比他们深,经验比他们多,可是,我们面临这样的情况时却趴窝了,不敢说,更不敢去做我们应该做的事情!你们心存顾忌,我能理解,但如果因为顾忌而什么都不做,我就很不满意!”
丁关平说完后,会场里安静得有些可怕,过了好大一会儿,一位副局长犹豫地说道:“杨安民是市公安局刑侦科科长,而我们是下级单位,由我们出头调查他,是不是不太合适?”
丁关平说道:“即便是普通的公民,对政府工作人员不但监督的权利,而且还有对不法行为进行举报的权利,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绝不能因为他比我们的职位高,我们就对此视而不见。”
另外一位副局长说道:“就目前我们所掌握的情况和线索,也仅仅是怀疑,即便是我们把这些材料提交上去,也不能作为他违法犯罪的证据。”
丁关平赞同地点了点头:“这也是我们今天召开会议的一个主要目的,商量下一步我们应该怎么做。”
他看到大家都在沉思,便让梅少卿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
梅少卿思忖了片刻,说道:“如果从他身上不能找到突破口的话,我们就从那两个年轻人身上寻找突破口,只要是将他们抓获,想要查明实情应该不难。”
赵喜军却摇了摇头:“我认为还得在他身上下功夫,我和杨安民同属于刑侦行业,和他打过不少交道,对他还是有些了解的,除了他自己,他对谁都不信任,如果这两个年轻人真是他安排的,我猜测他已经将这两个年轻人隐遁了起来,我们不可能找得到他们。”
丁关平说道:“他作为老刑警,想要和他面对面的较量,恐怕也不容易。”
赵喜军沉思了片刻,说道:“也不是没有可能,但凡是越有经验和阅历的人,往往是越自负,杨安民也是如此,只要是抓住他的这个弱点,总能找到他的犯罪证据。”
丁关平同意了赵喜军的这个建议,要求赵喜军尽快拿出详细的行动方案来。
梅少卿又提出来另一个难题,如何处理杜兴全坠楼身亡这件事儿:“杜兴全是在跟踪杨安民的过程中牺牲的,虽然他不是我们单位的员工,但也应该属于因公殉职,待遇应该按正式警员对待,授予烈士称号!”
不过他的这个观点除了马海鹏和朱俊锋明确支持外,几乎遭到所有人的反对,说杜兴全因公牺牲可以,但是绝不能说因公殉职,因为杜兴全根本就不在职嘛!同样的道理,既然不在职,待遇也不可能按正式警员对待!
烈士称号就更不可能了,杜兴全做了什么工作?凭什么要授予这个称号?并且,杜兴全还是一个监外执行的牢狱犯,怎么配得上烈士称号?
会议结束后,赵喜军把梅少卿叫到办公室:“在侦破案件的时候你很有耐心,为何对领导不能这样?今天当面所有领导的面,你竟然给丁局长使脸色看,是不是太不合适了?”
“我没有当场跟他争吵已经是给他留足了面子。”
“就因为杜兴全的事儿?”
梅少卿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说道:“你们领导评价一个人只看功劳大小,而不看他付出多少!我承认杜兴全没有做出多大的贡献,但是他尽力了,他为此把命都给丢了!”
“所以,你认为只有按正式警员对待,授予他烈士称号,才算是对得起他的牺牲?”
梅少卿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其实这样对他没什么屁用!”
“那你为什么还这么做?”
“对他没用,但对他家里人有用啊,他爷爷奶奶年纪都大了,还有一个妹妹正在上学,全都靠他来养活。”
赵喜军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地叹息道:“是得帮帮他们……”
“怎么帮?”
“你说怎么帮?”
梅少卿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和马海鹏、朱俊锋打算去杜兴全家里一趟。”
赵喜军思忖了片刻,说道:“他的家长并不清楚他的死因,还以为他是失足坠楼身亡,……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们也只仅仅是猜测,并没有证据证明他是被人推下楼的,所以我不会对他们说这些。”
赵喜军点了点头,拍了拍梅少卿的肩膀,没有再说什么。
不过梅少卿看懂了他的意思,不管是谁,都有很多无法言语的苦衷。
杜兴全定于正月初二进行火化,他已经从医院的太平间被送到了殡仪馆,梅少卿并不知道这个情况,三人到杜兴全家后,才发现他家里没人,
从邻居那里打听到,杜兴全一家人大清早就去了医院,于是就又赶到医院,又从医院里赶到殡仪馆,才算找到他们。
由于是头部先落的地,杜兴全被摔得的面目全非,按理说火化前应该整理一下遗容,但爷爷杜援朝和奶奶姜海霞都是国棉第三纺织厂的下岗工人,杜援朝又要常年吃药,家里的花销都靠杜兴全一个人挣,日子过得紧紧巴巴,能把火化遗体的钱凑齐就已经不错了,哪还有闲钱整理遗容。
梅少卿得知情况后一阵难过,可他也没有多少钱,马海鹏和朱俊锋也好不到哪儿去,差不多都是月光一族,犹豫再三,他给莫晓菲打了一个电话,说明了原因,希望能从莫晓菲那儿借些钱。
莫晓菲当即向梅少卿承诺,杜兴全的所有花费都由她承担,这令梅少卿对莫晓菲甚是感激,他当即和殡仪馆联系,找最好的妆容师给杜兴全整理遗容!
杜援朝和姜海霞虽然没有和梅少卿见过面,显得听杜兴全说过他的事情,当他们得知面前的这个小伙子就是梅少卿时,老两口显得很激动,告诉梅少卿说,杜兴全经常在家里提起他,说最佩服的人就是他。
老两口说这些话时,梅少卿感觉到很愧疚,如果当初他不选择杜兴全当他的线人,或许杜兴全还不会丢了性命,从这个角度上讲,他对杜兴全的死负有间接的责任!
老两口看到梅少卿眼睛突然就红了,眼泪在眼睛里直打转,反过来安慰起梅少卿来,梅少卿擦掉眼泪,强忍着不哭出来。
趁妆容师给杜兴全整理整容的时间,梅少卿看到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便想带着杜援朝老两口和杜新月找家餐馆吃饭,他们早上从家里出来,已经两顿饭没吃,看他们的嘴唇干裂的样子,或许连口水都没有喝,失去至亲令他们个个痛彻心扉,让他们忘记了饥饿。
朱俊锋给他爸打了一个电话,将楼上最大的包间留着,他要请重要的客人吃顿团圆饭。
杜援朝什么都不想吃,却拗不过梅少卿三人的轮番相劝,只得跟他们一起来到朱俊锋家的火锅店。
朱俊锋悄悄地告诉他父母实情,他妈妈听说后不由鼻子一酸,忍不住就掉起眼泪来,这大过年的遇见这种事儿,放到谁身上都受不了,于是便拉着老伴回到后厨,亲自安排大厨做一桌团圆饭。
尽管大厨做了满满一桌子的饭菜,老两口却是吃得没滋没味儿,他们根本没有心思吃,只是不忍心拒绝梅少卿三人的热情,勉强吃了些。
饭局进行到一半时,赵喜军给梅少卿打来电话,询问杜兴全家人的情况,梅少卿没有隐瞒,如实向他汇报了情况。
赵喜军没有反对梅少卿的决定,告诉梅少卿,改天把杜兴全的丧葬费报给他,让莫晓菲承担,肯定不合适,由大家伙儿一起承担!
赵喜军挂断电话后,梅少卿一个人站在走廊里难过,杜新月从屋里出来,静静地望着梅少卿,好大一会儿没有做声。
梅少卿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他看看杜新月,杜新月双眼哭得红肿,让人看了不由心疼。
“我哥不是自己坠楼的,对不对?”杜新月突然问道。
梅少卿惊讶地望着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杜新月看到梅少卿不说话,便接着说道:“我哥昨天接到一个电话,他兴奋地告诉我,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办,如果办成了,他将会成为一名协警,是不是你打给他的电话?”
梅少卿被杜新月盯得无从适从,来之前赵喜军叮嘱他不可泄露杜兴全是受分局委派的秘密,没想到杜新月已经知道了这个秘密。
“是!”梅少卿平静地说道。
“他把你当成他的恩人,可你却害死了他!”杜新月并没有大喊大叫。
但梅少卿却感到一股强大的压抑感,令他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