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不算精致的酒馆，摆了五六张桌子，每桌距离不远，只有两桌人小坐。前面一桌，一人带着狐妖侍卫，一面吃菜喝酒，一面将注意力放在了身后那一桌谈论的事情上。

“起文书局最近印的那个书，你没看过么？”

“哦……起文书局吗？以前的南方行省三大书局，如今没落了嘛……印的书，没什么看头。他们能印出来什么好作品了？”

“呵呵……不知道他们走了什么狗屎运，最近出了一本西游记，我估计能火的。”

“西游记？讲什么的？谁写的？”

“嗯，我看了前面一点的内容，讲得……好像是一个叫孙悟空的妖，跟着一个叫江流儿的佛家人去取经的故事。倒是不知道谁写的，作者叫兰陵笑笑生，奇怪的名字。”

听到这里，谈话的声音中断了，李清明侧过去瞧了一眼，原来是准备说话的妖捻了一颗花生米丢进嘴里。他慢悠悠地嚼了嚼，缓缓开口：“哦……佛家的故事么……”

看上去，不太感兴趣的样子。

“错了……这故事还真不是讲佛家的。”

“嗯？”

“我一开始也以为是讲佛家的故事。但耐着性子看了下去，发现还真不是。”

“那讲讲吧。”

“所以说，是奇书呢。它奇在哪里？我归纳了几点。一奇，世界玄奇有所指，二奇故事离奇有看头，三奇道理惊奇可深思。”

李清明太专注听身后的人聊天，吃了一口菜，又喝了一口酒，轻轻咳了两声。小卡说：“东家慢点。”

“哦？这三奇，具体说一说吧。”

“第一奇，先说这本书描绘的世界吧……和我以前看过的所有故事都不同，西游记的世界是架空的，设定宏大。分为很多个势力，比如地府啊，天庭啊，人界啊……每一个势力，都有其特殊的指代。这个世界佛家的地位最高，但是其他思想又贯穿其中……比如道家、儒家共同组成的天庭，比如佛家和儒家组成的地府……单论想象力，令人震惊。”

对方的声音明显有了波动：“听起来是有些意思了。那还有两奇呢？”

“是故事离奇。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叫孙悟空。这个主人公就足够离奇，他的设定是妖，却不属于我们妖类已知的任何一种……对了，猴子妖，你说有意思么，猴子还能成妖嘞！”

“哈哈哈哈。”

两人笑了一会儿，那人继续说。

“这个猴妖……介于人类和妖之间的东西，主角设定成这么个东西，怕有深意。我觉得隐喻暗讽的味道很浓，可以细细品味的。他的故事更有味道，一开始是跟一个叫菩提的人学了一些东西，但没学到什么本事，后来自己觉醒了妖类神通，什么七十二变啊，就是可以变成任何生物的本领，飞天遁地啊……总之，很厉害。”

“呵，这作者真敢想！这些乱七八糟的神通，现实中怎么可能发生呢。”

“但这么厉害的妖，你猜怎么着，儒家和道家组成的天庭都奈何不了，却被佛家按在地上摩擦，哦，最后是被佛祖一巴掌拍在了五指山下，五指山，啧啧，这个设定简直太妙了！”

“嗯……那还是讲佛家的？”

“我一开始以为是……但看下去以后，才明白并非如此。如果不仔细咀嚼，恐怕还真以为是歌颂佛家的故事了……但我看到中段，才明白这故事披着歌颂佛家的外衣，其实处处在暗讽佛家。”

“何解？”

“嘿嘿，容我卖个关子，你要想知道，自己看去。”

“哈哈，你这家伙。好吧，待会儿散场便去买一本瞧瞧。你还没说第三奇。”

“这第三奇……”

声音忽然变得严肃起来：“这第三奇，也是最让我惊讶的……似乎这个作者，十分精通儒、道、佛思想的精髓！”

“这……不可能吧？没听说过这三种法……可以同悟啊。”

“寻常的恐怕还真看不出来。但我家里刚好有一个客卿……”

“哦，那个人类和尚啊？”

“嗯，圆通和尚。他看了一些内容，当即陷入了苦思冥想，想了整整三天，才醒来。”

“想什么？”

“我也问他。他说，看了这个西游记写的一些话，有了些感悟。他的思想距离突破二流，就差一丝了……”

“咕噜咕噜……”

酒满停杯的声音过后，沉默一阵。

“嗯……他的意思是，看书悟法了？”

“像是的……”

“简直离奇。那这个作者，还真是个和尚了？”

“这个就不知道了……”

后面的谈论还在继续，李清明已经起身：“走吧小卡。”

小卡默不作声地起来，随李清明一同离去。他悄悄地看了李清明一眼，发现自己的东家似乎……心情不太好的样子，皱着个眉头，还在轻轻地咬指甲。

“东家……”

“嗯，先别说话，我想点事……”

小卡只好忍住。

两人刚刚走出门，被叫住了。兔妖老板娘瞪着两人，叉着腰，一副要吃人的表情。

“没结账呢！”

李清明茫然回头，表情一呆。

小卡微微点头。“是想提醒东家来着……”

于是……尴尬又狼狈地回去掏钱了。

……

回去的路上，李清明一副心事忡忡的样子，小卡小声呼唤：“东家……”

“嗯？”

“东家心情不好？”

“是有点。不过没什么关系，只是没考虑到这个矛盾啊……”

“东家说的话……不太懂。”

“啊……毕竟是辩证法的东西嘛。”

“能给小卡说说吗？”

李清明看了小卡一眼，微微一笑，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西游记火了。”

“哦，这个不值得高兴么？”

李清明面无表情地说：“还是挺值得高兴的。”

“那……东家……”

“呵呵。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也不该忧虑这个。”

李清明脸上的阴翳散开，又换上了那副淡然的表情，小卡见状，虽然不明白李清明所想，还是闭口了。

接下来，两人的目的地是起文书局，悠然走到书局所在的街，一个和尚缓缓朝他们走来，看方向是刚刚从起文书局离开的。

那个和尚走到李清明旁边，忽然双手合十，对李清明行了一礼。

李清明微微一怔。

“施主……问个路。”

“你叫圆通？”

“是贫僧的法号……”

李清明沉默一阵，缓缓舒了口气。“你说说看。”

“辛家怎么走？贫僧找一位叫清明的施主。”

李清明再一次沉默，随手指了一个方向，说：“那条路，一直走……”

和尚抬头望了一眼，疑惑不解：“那边……贫僧就是那边来的……”

“那就更对了。你去吧，不会有错的。”

“哦……多谢施主！”

李清明点点头，等和尚走远了，小卡问：“东家为何指那个方向？”

“佛曰，不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