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大饭店。

王林看看手表，说道：“他是不是不来了？都迟到二十分钟了！”

周霞道：“都说了他是个大忙人，而且他的时间，不归他自己管，得随领导走。你要是有事，你先走，我在这里等他。”

王林笑道：“那怎么行？是我来托你办事。再等等。”

周霞道：“等会他来了，你尽量少说话。我怕你这暴发户的嘴脸吓走了他。”

王林心想，我是暴发户不假，但我倒要瞧瞧，来者何人！

又过了十来分钟，一个腋下夹着公文包，腰里别着BB机，穿着白衬衫、黑裤子、黑皮鞋，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的青年男子走了过来，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谦和与优雅。

他看到周霞，加快脚步走过来，彬彬有礼的弯弯腰身，赔礼道歉：“周粥，对不起，我迟到了。我自罚三杯。”

王林打量他一眼，心想这人还真是有气质，看起来是个读过不少书的人。

周霞冷笑一声，傲娇的说道：“毛志和，你是北大毕业的研究生、大才子，又是领导跟前的大红人，我们只是升斗小市民，活该等你！岂敢罚你？”

王林吃了一惊，心想你不是说这人厉害得很吗？还叫我不要乱说话，吓得我大气都不敢出，结果你开口就骂人啊？还这么不给他面子？这是什么神仙操作？

说来也怪，周霞一骂人，那个叫毛志和的，反倒舒了一口气，仿佛周霞不骂他，他通体不舒畅，被骂了，反倒全身毛孔张开了，喊过服务员来要点菜。

周霞道：“菜都点好了，要不是等你来，我们早就吃完消化掉了！”

她对服务员道：“上菜吧！”

服务员微微一笑，说了声好的。

毛志和站在一边，也不生气，只是笑。

周霞道：“坐啊，还要我请你坐？”

“不敢！”毛志和连忙坐了下来，和王林搭话，“我是毛志和，请问你是？”

王林刚要开口，周霞道：“他叫王林，是我的朋友，怎么样？他长得比你帅吧？”

毛志和道：“对，很帅。”

王林好不尴尬！心想这要坏事！周霞脾气挺好的一个人，怎么偏偏跟这个男人杠呢？这么怼人，还怎么求人办事？

周霞压根就不是来求人的，直接说道：“我这个朋友，有一家艺术培训学校，9月1日开业，想在市里各个中小学校贴个招生简章，这事你能办吗？办不了别勉强！”

王林暗叫不好，你这是命令啊！你这不是求人啊！

毛志和没有生气，反而很认真的想了想，说道：“只贴一个招生简章？效果不大，这样好了，既然是艺术培训学校，也是为了繁荣社会主义文艺事业，可以用官方合作的模式，给市里的中小学，在校门口和布告栏张贴之外，每一个班级再配发一张招生简章，让老师公布一下，然后采取学生自愿报名的方式就行，这样效果是不是更好些？”

王林听了，喜不自禁，真能这样的话，那效果肯定是最好的，比在电视台打广告还好！

周霞嗯了一声：“不愧是才子，想出来的办法，比我高明多了。那就这么说定了，需要多少钱才能办成？”

王林再次吃了一惊，这个周霞，不是说不能谈钱吗？还说我是暴发户嘴脸，你怎么又跟他谈钱了呢？

毛志和笑道：“不用钱。”

这时，他腰间的BB机响了起来。

毛志和取下BB机看了一眼，起身道：“不好意思，我去回个电话。”

说完，他匆匆离开餐厅，到前台去了。

王林不解的问道：“霞姐，你和他有仇啊？动不动就骂人，还好人家脾气好，不和你计较。”

周霞低声道：“你不懂。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我要是好心好气的求着他，他未必肯帮忙。”

毛志和很快回来了：“领导叫我赶紧过去，临时有个会议，你看这饭？”

周霞道：“知道了，你快去吧！”

毛志和道：“实在不好意思，改天咱们再一起吃饭。”

他又对王林伸出手来：“王林同志，咱们改天再聚。你的事，我记在心上了，这样，你准备好宣传材料和招生简章，内容不用太繁杂，行文也尽量简练一些，你交给周霞，我问她取就行了。其它的事，我来安排。”

王林和他握了握手：“谢谢！”

毛志和匆匆离去。

王林呵呵一笑：“霞姐，我看出来了，你这是被宠爱得有恃无恐啊！他是你男朋友吧？你这是气他没时间陪你呢！”

周霞道：“就你话多！”

“这人真不错，比我强多了，脾气也好。你对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工作忙又不是他能决定的，你也知道他是跟着领导走的，过了这几年，等他外放出来，成了一方领导，自然就有时间陪你了。”

“你懂什么啊？就乱说！要不是为了帮你，我才懒得见他！”

王林事情办成了，心情大好，这餐饭也就吃得舒心。

饭后，王林送周霞到她家楼下，然后回家。

家里的三个女人，并排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看到王林回来，孙小蝶自觉的坐到了旁边椅子上去。

“姐夫！你这么忙吗？成天见不着你人影！你比跑国库券那会儿还忙了！”李文娟道，“我想找你说说话，都很难了。”

王林笑道：“文娟，你有什么事找我？”

“找你聊聊天呗，想你了！”李文娟嘻嘻一笑，屁股往旁边挪了挪，“姐夫，过来坐。”

“呵呵！”王林在她们姐妹中间坐下来，“那我就好好陪你唠唠嗑！文娟，今天生意怎么样？”

“还行，我们的裤子多加了几个款式，今天多卖出十几条呢！小蝶也回来了，有她帮忙卖，裤子也卖得多了。”

李文秀道：“别一天到晚就讨论赚钱的事行不行？”

“那谈什么啊？”李文娟问。

李文秀道：“谈孩子的事！”

王林头皮发麻，说道：“我去洗澡了！”

这天晚上，聊斋放的是《乔女》这一集。

整个87版聊斋，王林觉得最好看、最感人、演绎最好的，就是这一集了。

三个女人都看哭了，王林虽然看过几遍，也感动得稀哩哗啦。

这是一个看脸的世界，古今中外都没有分别。

所以，在我们读到看到的文艺作品中，女主角大都是巧笑倩兮，都是美人如玉。正是因为有美貌加持，她们的故事才会精彩跌宕，才会引人入胜。至于寻常女子，那只能作为配角出现，或者为女主角舍生忘死，或者如“东施效颦”般聊博一笑。

难得在《聊斋志异》中，有一篇以丑女为主角的小说，乔女是个“黑丑”的姑娘，不仅丑陋，还身有残疾：“壑一鼻，跛一足”，作者用简洁生动的笔墨，为我们描摹了这个丑女的一生，她的骄傲与卑微，她的情怀与疼痛。

这便是“乔女”，一个让人无限感动又充满沉重悲怆的故事。

李文秀说道：“世间多的是乔女，却很少有孟生！”

王林道：“你错了，世间重情重义的孟生是很多的，反倒是乔女太稀缺！”

睡觉时，李文秀道：“我要是乔女，你还会多看我一眼吗？”

王林道：“你能不能成为乔女，取决于你，相貌如她并不是乔女，品德像她，才是真正的乔女。我要是长得那么丑，你也不会多看我一眼的！”

“我品德哪一样不好了？只要你能挑出刺来，我就改。”李文秀道。

王林想了想，还真挑不出她一点刺来。

李文秀道：“我们厂里涨工资了。”

“涨了多少？”

“30块钱。”

“哦？厂里现在涨工资？有意思！”

“怎么了？”

“我马上就要和申纺一厂合作，厂里会分流一部分工人到我的两家工厂里来，厂里现在涨工资，明显就是怕到时候，他们一厂涨了工资，而我的工厂不涨工资，引起分流职工的不满。”

“哎，你还别说，可能真是因为这个原因！本来说好要等到年底才涨工资的。”

“周伯强也是个老奸巨猾的家伙！”

“这样也好，大家工资都涨了，都在一个水平线上。反正你也不可能薄待职工是不是？”

“我说实话，我要是在外面请人，工资肯定比厂里的职工便宜！你看，你请孙小蝶做事，只需要50块钱一个月。”

“这没得比，小蝶是乡下人，她的要求不高。城里人，又是读过书的知识分子，哪有这么便宜的工价？”

“我那两家工厂，又没多高的技术含量，请乡下人一样可以做事。”

“那你为什么要跟厂里合作呢？”

“当然有我的目的。我们有些材料要进口，但私企的外汇配额有限，和国企合作，我可以依靠申纺厂巨大的外汇配额，多进原材料。这对我们以后的发展是十分有利的，最起码，不会在外汇配额这件事上，被人卡脖子。”

“哦，还有这样一说。”

“还有啊，现在这个社会，还是以官为本。我们有国企的背景，很多手续批复下来就快得多，原材料进货渠道也多，很多工厂的材料，都是优先供应国企。”

“那是的！”李文秀道，“国企说出去多好听？多有面子啊？你说是不是？职工也愿意进厂。”

“嗯，所以说，工资涨一点就涨一点吧！我们多赚钱就行！”

“你说，厂里效益不好，为什么还要涨工资呢？”

“这是两个问题。就跟你请人做事一样，不管你赚不赚钱，该发的工资你还得发！”

“今天我哥来过，还回来一千块钱。他说欠我们的钱，只能慢慢还。”

“他们刚结婚，到处都要用钱，怎么就还钱呢？我们也不缺钱。”

“我们缺不缺钱是一回事，他们欠的钱，是必须要还的。我嫁出来了，我是你们王家的人，该我孝敬娘家父母的，我一会不会少，但借的就是借的，他们必须还回来。”

王林笑道：“你还真是个好媳妇！”

李文秀道：“对啊，你才知道？”

王林道：“好了，睡觉吧！”

李文秀抿抿嘴唇，在黑暗中睁着亮晶晶的大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林和申纺一厂合作的事，提到了议程上。

双方就一些细节，进行了两次谈判和磋商，敲定了合同。

与此同时，申纺一厂的改革也在悄悄的进行。

为了稳定人心，厂里领导并没有对工人们说明真相，只说是产业调整，压锭的目的并不是减员，分流出来的员工，都会安排到新的分厂上班，工资和福利待遇都不会改变。

申纺一厂有一片闲置的厂房，现在成了王林的工厂。

王林把厂房里的废旧机器全部清理干净，然后粉刷一新，还将整个厂房吊了顶，外墙全部刷成了蓝色。

因此，这片厂区，被职工们称之为“蓝厂”。

天蓝色的厂房，十分惹眼，又在同一个厂区，更像是同一家工厂。

具体的分流名单还没有出来，王林也不着急，这些事情，急不来。

这天，王林在印刷厂订制的艺校宣传单印刷出来了，因为数量比较多，他不好直接拉到周霞办公室去，便和周霞商量，等开学时，再直接分放到各个学校去。

沈雪请了假，天天在小百灵艺校忙开业前的工作。

王林有空就过来帮下忙。

这天，沈雪和赵百灵等人，向王林提出她们内心的担忧：“王林，我们开这么大的学校，得招多少学生才够？万一没什么人来报名怎么办？”

王林一屁股坐在办公桌上，和她俩聊天，笑道：“这点你们尽管放心，我们的艺校，现在和教委官方合作，并且通过每个班级向学生传达，艺校的招生，肯定不成问题。我不怕招不到人，就怕人满为患，你们到时候不知道怎么排班了！”

沈雪道：“我们该制订一下学习价目表了。”

赵百灵道：“我们参考其它培训班的价格，也不能太高了。”

王林道：“不，我们的价格就是要高，要和其它普通的培训班区别开来！我们办的就是高端艺培！不然，怎么对得起你们这些首席舞蹈演员的身价呢？”

沈雪和赵百灵都是灿然一笑。

这时，桌面上的办公电话响起来。

王林顺手抓起话筒，喂了一声：“这里是申城小百灵艺术学校，请问您是哪位？”

一个年轻、柔美的声音传来：“您好，我是陈晓旭，请问沈雪同志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