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过鲸落的声音吗?
那是最空灵生动的自然衰落之音。
鲸的一生,从鲸落结束,从鲸落开始。
鲸死了。
庞大的身躯在幽蓝到晦涩的海水中逐渐沉没,穿过鱼群,比邻过珊瑚礁,缓慢而又迅速的沉底。
在南纬47°9"、西经126°43"的海平面下,鲸无神睁大的双眼,倒映着海底一座雄伟的城。
城的周围是淤泥、湿地和生满苔藓的巨大石块,这里完全没有供人攀登的阶梯,不断有瘴气从这片被海水浸透的扭曲建筑群中升起。
让人不禁联想到,在它的折射下,太阳似乎都会变得扭曲。
四周的石块初看起来似乎是凸面,但再看上一眼却会觉得它其实是凹下去的;
而石头上那些扭曲莫测的棱角更仿佛隐藏着险恶的威胁和焦躁的情绪。
从未有人抵达过这里。
但是这里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
拉莱耶——噩梦之躯、恐怖的极至,无数世纪之前,它那脱胎自黑暗群星的巨大可怖的形体就被建造出来了。
据说,强大的克苏鲁和它的眷族就居于此处,隐藏在满布青苔的湿滑地穴中。
这座颓败的城静静地躺在淤泥里,连淤泥都要一起被腐朽掉一般。
而后,悚然消失不见。
——
【想要车票吗?想要的话可以全部给你,去找吧!我把所有车票都放在那里!没错!】
巨大的宣传图横盖了候车厅的大半个墙壁空白区域,黑色的底图血红色的字眼,结尾是狂妄的一个大笑。
墙壁空余的小半拉,分布着正常的A4大小的宣传图,放眼望去都是各种没看过的电影宣传片。
诸如《末世求生》《山村古尸》《鬼来了》《谁是第十三个人》等等。
不同的是这些宣传图是有角色出现的,仿佛正常的宣传——只是仿佛而已。
售票处空无一人却仍然有许多人在排队,他们把黑色的卡片在售票口的机器一刷,机器就自动吐出来一张车票。
有些人拿到车票欣喜若狂,有些人冷漠自持,有些人惊惧万分,还有些人……
“啊啊啊啊!为什么!为什么会是《左眼》!!不!!”
一个状若疯癫的男子绝望癫狂的攥着小小的车票,在候车厅人来人往中双目充血狰狞的大喊大叫。
他崩溃的一把扯碎了车票,然后,在其他人大多数都无视或者麻木的眼神里,身体就像那张车票一样,被从中间不规则的一分为二,撕裂了。
然后,消散在了空气中,连点沫沫都没有留下。
站在候车厅角落的青年,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中的车票。
车票没有任何图画,只有一行血红色的小字。
黑底红字。
《左眼》。
旁边的一个光头中年男人恰好低头看到,他惊讶的叫出了声:“你也是《左眼》,小兄弟,真有缘,我叫张雄,你呢?”
说着,他把手里的车票展示给青年看,正面赫然也是《左眼》两个字。
青年慢半拍的抬起头看了眼光头,他并未开口说话,眼神冷漠而又空洞,让张雄不自觉的后退了半步,震慑于他的气质。
回过神来,张雄又忍不住暗自恼怒。
区区一个新人,拽什么拽!看老子不玩死你!
青年有一张好脸,二十来岁的模样,稚气未脱,一看就是个大学毕业没多久或者根本没毕业的样子。
他背上还有一个大背包,包里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是什么。
然而,不管里面是什么,但凡解冻后在车间沉浮过两轮的也不可能背背包了——旧世界的东西在车间根本没有任何用!
车间——是人们对这里的统一称呼。
而他们自身的称呼,则是工人。
工人含义有二:
一、道具。
二、底层。
而解冻的意思,就比较复杂了。
时间线已经无法梳理,在车间里生活的人们对时间的概念变得很模糊。只记得有一天,全世界的时间忽然被暂停,所有人类都陷入意识思维的冰冻。
第一个解冻的人,也就是恢复意识的人,发现自己来到了车间。
所有解冻人都会出现在车间——这个概念是被车间工作系统在他们醒来的那一刹那,直接灌输进脑子里的。
他们自然而然的懂得了许多“车间生存基本法则”。
10~60岁的人类将会随着时间推移慢慢解冻,然后被投入车间,成为一名工人。
只有成功拿到“逃生车票”的工人,才能离开车间。
新入职车间的工人享受新手保护,在第一次“出差”中拥有三次伤害miss权。
工人必须每隔七天就出差一次,大于七天将会被锁定饭卡和工资卡。
只有刚解冻的新工人,身上才会保留有旧世界的特征。
旧世界——人类解冻进入车间曾经生活的世界。
青年对于张雄的搭话无动于衷,他似乎忽视了周围的一切,淡漠的眼神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这时候张雄才发现,他的眼睛是暗绿色的,只是不太明显而已。
混血儿?
啧——又是一个崇洋媚外的女人生下来的杂种。
张雄鄙夷不屑,对于最开始还有一丁点愧疚的想法,此时此刻只化为了心安理得。
这种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他已经弄死了不知道多少个了,年轻人就是好骗。
【叮咚——】
候车厅里忽然响起铃声,紧接着是机械通报:
【开往终点站《左眼》的火车已经到站了,请持有对应车票的工人在规定时间内上车。】
声音响了三次,张雄看了一眼一动不动的青年,热情的说道:“小兄弟,该我们的车了,你是新人,但是放心别怕,我已经出差好几次了,我带着你,不用客……”
青年抿着嘴抬腿迈步就走,华华丽丽的把还在不停叭叭的张雄落在了身后,直接擦肩而过。
华华丽丽的无视了。
张雄的脸色变得异常可怕,他阴狠的盯着青年的背影,表情狰狞,逐渐眯起了眼睛。
制式车厢中,是很标准的二人排软座,一节车厢可容纳十六个人,然而前后门都是封死的,无法随意走动。
青年登上火车进入车厢,张雄就在他身后步步紧跟,热情的说:“不用怕小兄弟,随便找个座位坐下来就行了。”
“话说回来,小兄弟你到底叫什么啊?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车厢里已经有三个人了,看着热情似火的张雄,还有一言不发的青年,神色各异但是都没有说话。
“阿莱。”青年终于开金口。
“阿莱……啊哈哈,那我叫你阿莱兄弟吧,听着亲近点,坐坐,放心吧,我肯定会照顾好你的,包在我身上。”
张雄脸上笑容扩大,邀请阿莱坐下,这次阿莱终于没有给他难堪,随便坐在了一个座位上,扭头望着黑洞洞的车窗,明摆着拒绝交流的姿态令个别人不喜的皱起了眉头。
事实上阿莱真的没有打算给张雄难堪。
他只是,不记得了。
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自己从哪里,不记得自己的过去。
恍惚间听到有人狂热的呼唤他的名字,但是也模糊不清,能提取出来的只有一个“莱”字。
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他隐约记得自己有什么事需要去做,但是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层黑色的纱雾,完全想不起来看不清楚。
记忆残破不堪,能够清楚读取的只有名为“神”的存在给他灌输的那些“车间/工人”的信息。
在最开始张雄不停叭叭的时候,阿莱就是在一点点分析思考那意味着什么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