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要去哪呀？”

“呃，我是去村后头嘘嘘，你一个小女娃不要跟着我吧。”

袁毅摸摸这个女娃的羊角辫，催促她回房睡觉，半夜会有鬼来吃人的。

于是，女娃放开大哥哥的手，走到他面前，让这个大哥哥弯腰。

袁毅不解地弯下腰来。

直接被女娃的小嘴巴吧唧了一大口额头。她奶声奶气的嘟囔：“谢谢袁哥哥煮的粥！你以后能不能，能不能每天都煮粥给我吃呀？”

女娃似是自问自答，转身如梦游一般，睡眼惺忪地回到土房，扑腾一声倒在了绵软的床上。

他看着女娃的背影犹豫了几分，喟然长叹，收敛了将她一并带走的心思。

黑灯瞎火，绿鹅村的夜里静悄悄的。

袁毅偷偷摸摸来到村尾，爬过一道高高的栅栏，缓慢落地。

这里是一大片树林，傍山而立。

只见一处土坡闪烁金芒，已经背负行囊，打算踏上远途的袁毅，神色一凛。

“来这土不拉几的小村落两周了，每晚这时都会冒出金光，却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它。”

果断做出了决定。

他猫着腰匍匐摸进那方黄土坡，此时三更半夜，朴素的村民早已入睡，正是溜走的好时机。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袁毅扑腾而上，将十足打眼的金光掩于身下。

顾不得黄土弥漫，他弯腰揭下草帽，一把盖住金光，将草帽揉成一团后迅速起身窜逃，连滚带爬冲进了小树林百丈之深，记忆里村民布置的兽夹、吊脖套、落石、诱坑、四字箩筐各式天罗地网的陷阱，尽皆一一避开。

他安然来到了一颗参天巨树下，佝偻后背钻进了极其隐蔽的树洞。

不消多时，聆听树外周遭断断续续的虫鸣，伴有牛蛙沉闷的叫声，确认没人跟踪后，袁毅才取出纸糊的木框提灯，以石燧摩擦生火点燃灯芯。

昏黄的灯光幽幽照亮树洞，袁毅瘦弱的影子拉得老长。他擦了把汗，脱下肥大的蓑衣用以遮蔽树洞，鼻子猛嗅空气里淡淡的粪便，有虎的，有熊的，都是他白天凭借现代厨艺，征服了村民味蕾，煮了锅腊肉白粥换来的新鲜粪便。

如此费心费力逃到小树林，原因很简单，不识字的村民意识不到危机快来了，他一个有着现代人灵魂的路人丁还能不知？

就要打战了！按照阅尽历史文无数桥段的经验来看，这块地处赵国边缘的土地很快将被邻国铁骑踏破，前几日行脚商人路经此地，长吁短叹赵国国主把宋国大儒前来求学问的长女糟蹋了个干净。虽两国皆重武轻文，互有商路来往，表面上仍是一派和气。

可袁毅从行脚商人的口风探出，宋国大儒的亲兄弟乃是镇国大将军李克颜，这位脾气火爆的猛将往昔狂妄不可一世，更是屡屡对赵国王室口出妄言，如今仿佛哑了一般，对亲侄女复仇的心思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不对劲！

光是这个不对劲，平日里谁瞪自己一眼就要惦记老半天的袁毅本人，足够萌生逃命的想法，并迅速付诸行动。

就算邻国没有起兵意图，可向来多疑的皇室绝对会派上朝廷官兵来抓壮丁充军，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大战前的征兆。他一个刚好十八岁的男孩，不缺胳膊也不断腿，白天多待一分就多一分危险。

只要在这个树洞待到晨曦到来，等夜晚觅食的走兽消失，依据行脚商人的说法，从绿鹅村往南了走，便有一条商道通往南荒的汨罗城，花上一串铜板就能坐上商队的顺风马车入城了。

他自然是用皮蛋瘦肉粥的绝世菜谱交换而来的盘缠。

谁曾想出了绿鹅村的当天夜里，袁毅心心念念的机遇便极其意外的来临了。

“这是，到底，怎么用来着？”一块金色的粘稠物从草帽坠入手心，袁毅咽了口唾沫，迟疑道，“滴血认主，还是吞了，这不是小绿瓶，也不是啥圆珠子啊？”

实在是不忍直视。

袁毅对着这块流淌手心的金色粘稠物琢磨了半天，越看越像是重感冒患者流窜冒泡的大块鼻涕，闻起来无色无味的，扯起来又极其具有韧性，手感软乎乎。

他自然不敢用随身附带的猎刀割手指滴血，又或者学土著主角突然吞进肚里坐地顿悟。

开什么玩笑。

这个年代染了破伤风，抑或吃出个好歹也没抗生素来救，不就是找死的命嘛！

好在也不是什么法子都没，袁毅打开提灯，端出蜡烛，想要用火来探探这东西的虚实。

穿越这事儿都成现实了，纵有再大的神奇变化他也能坦然接受。再说了，袁毅已经从他人得知这个世界是存在超常武力的，比如李克颜这名邻国将军，就有过一拳打裂千斤巨鼎的神迹。

火苗摇曳，粘稠物堪堪接近其中，便骤然生变。

金色的黏膜放肆生长，在袁毅眼前膨胀放大，一缕幽幽看不真切的魂魄，从黏膜表面浮现。

一张普普通通的虚幻人脸，与袁毅默默对视。

“前，前辈……”

袁毅顿时有股错乱时空的感觉，周遭的一切虫鸣，微风吹拂树叶的沙沙音全都离他而去。

一股强烈的失重感令他坐不稳，好似要从结实的地里坠入无尽深渊。

人脸上古井无波的神情，以及那对深不可见底的眸子，令袁毅呼吸都不知不觉停滞。

袁毅好像在看着天外的星空，整个灵魂都被吸了过去，宇宙的无尽星系化作无穷的光点旋转起来。

出窍的灵魂就像先前摇曳的火苗，在宇宙里漫无目的飘荡，袁毅逐渐迷失自我，眼神开始涣散。

只不过，人脸似乎注意到了这个渺小生物的生命流逝，仅仅是眨了下眼，虚幻的左手朝上一拉，便将那被自己震飞到无尽寰宇的灵魂拉了下来，回到了这颗星球。

“此地为……人界东碣之地……七千六百万颗人界星之一。”

袁毅满头大汗，聆听这道本该是寻常青年的嗓子，却感受到了洗涤无数岁月的沧桑，令他虚弱的身子慢慢佝偻蜷缩，头发竟是变得斑白一片。

“自从那场界战败下阵来，吾沉睡了六十六万年。”

青年轻轻摇头，睁开那对幽深的眸子，仔细看向这个树洞里蜷缩的人类。

他缓缓问道：“汝愿承吾之托，身赴人灵仙三界收集散灵体，助吾涅槃？”

袁毅满是褶皱的脸庞艰难点头。

爹的，这是金手指在走一套认主程序吗？

他听不太懂，但此般现象像极了传说中的机缘，当然不会放过。

“我愿意！”

没想到，那青年闻听此言，发觉袁毅神情带有几分躲闪，忽地冷哼一声。

“吾欲施展荒古神念，汝忍耐一下。”

一道神识冲破黏膜，直接就要扫荡袁毅脑海，把他里里外外的记忆看个透彻。

神识仅仅是探照了一瞬，连青年自己都意想不到的是。

“砰！”

袁毅整个人，化作整团血雾直接爆开！

“东碣界的生灵怎会这般弱小？”

青年神情古怪，长叹一声。

整颗参天大树的内部渐渐绽放金光。

他花了半秒的时间，缓缓翻过一页页关于袁毅前世今生的记忆。

并且逐渐将地球人类的习性和语言习惯赋予己身，使自己渐渐拥有了人性的光辉，以便沟通毫无障碍。

“地球？华国人，在校大学生因为雷雨天晾衣服被雷劈了？”

“倒是有点意思，那历史课本上记载的山海经精怪，还有五帝，轩辕氏，都是我以往演化的八万分身。”

“说起来，这人也算是我的后人了。”

青年看着空气里弥漫的血雾，抬手轻轻一挥——

“回溯。”

一道淡金色的神识跨过百万里，瞬间覆盖整颗悠悠自转的人界星！

刹那间，这颗星球所有的生灵，行进的，倒退数步；磅礴的大海巨浪，顷刻倒涌；广阔的天空白云，皆逆行而施！

他竟是把时间指针往前拨了十数秒！

血雾凝聚成形，袁毅匍匐的身子疯狂震颤。

只见那道金膜“啪”地一声，扑打在他的脸上，令他全身各处覆盖了金色的水膜，并很快溶于皮肤消散不见。

青年满意地看了袁毅一眼，口里只是轻轻吐了几个字，虚幻的魂魄马上淡去，消逝于天地之间。

“荒古圣人，重塑金身。”

虽然不见踪影，可一道不可违逆的意志刺入了袁毅的眉心。

久久不能平静。

……

……

袁毅缓缓起身，睁眼四顾心茫然。

“我好像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他抹了把额头的汗，把包袱和提灯放在一旁。

蜡烛已经放了回去，树洞仍然被昏黄的灯光照亮，虫鸣和夜风剐蹭树桩的声响，清晰了起来。

把草帽重新戴头上，袁毅决定夜晚行进，打消歇息两个时辰再动身的想法。

“只要到了汨罗城，才算是离开了两国交界，然后再卖卖小笼包的食谱，怎么也得顺走一匹马，一路沿官路跑到南荒的羽族大部落，这地儿我琢磨了几天，最是天底下鱼龙混杂的地方，能掩饰我赵国百姓的身份。

到时候找家青楼应聘厨子，这样应可躲过战火，哪怕连南荒都被波及也不惧，谁没事来青楼抓壮丁……”

念及此处，袁毅摸摸肚子，发觉饿了。

他取出夹了干腊肉的烙饼，以及满满当当的水壶，准备美滋滋地吃饱喝足后，原地起身踏上远途。

“只要能苟，这个世界其实比地球安逸呐！”

他袁毅想的是如何安身立命，前世的记忆虽然没能记下几百首诗来抄，也没开局一个世家落魄公子上演推翻皇室的戏码，他更是深知一个事实。

普通人穿越到哪个世界，或者重活一世，大概率也还是一枚普通人。

遑论前世自己连卷的资格都没有，大学即将毕业的他，谋求的是一份5K左右的薪水，想的是如何在最便宜的租房躺他个三四五六年。

幸好会几十道家常料理，虽然没到开饭店的资本，但在这个美食贫瘠的地方派上了不小的用场。

不过，异变总是突生，且毫无预警。

整棵参天大树震动，几颗上面的虫子都掉了下来，木屑纷飞。

袁毅咒骂一声，赶忙穿好蓑衣捆紧包袱，提着灯钻出了洞。

眼前一幕让他怔怔伫立原地。

无数火把高高挥举，

盔甲连绵一片，月光下折射的冷芒惊飞大片栖息的鸟儿。

数百匹马儿嘶鸣，蹄子把泥泞地踏出一道道沟壑。

一个身披黑甲和白色大氅的将军。

残忍的目光扫向百米外的自己。

同时一声令下。

跪坐在前方地里的百来名绿鹅村村民，人首分离，血水横飞！

百颗人头呈抛物线飞到了袁毅脚下，鲜血溅满了他的脸。

“杀！杀！杀！”

无穷无尽的杀气犹如实质，割裂了整片大地。

“杀！杀！杀！”

擂鼓震天，上百具无头尸体的鲜血，染红了一杆冲天挥舞的宋字王旗。

袁毅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地。

抖动着手，捧起了身下一颗女童的头颅。

她的嘴角还有几粒干涸的白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