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在绛县修整时收到了王徵来信。
一月份登州失陷。孔有德念旧,上个月把俘虏的孙元化、王徵等一批官员释放。可是众人刚出虎穴又进天牢。
孙元化要被崇祯砍;王徵运气好些,先判充军后遇赦还家。
老孙只能可惜了。李自成既没胆劫天牢,人家也不大可能投“流贼”。
老王在被俘虏前就迫不及待的给赵得胜写信,啰嗦一通后问“先生何以预知事变?可有良策应对?”
信件转了几个月才到李自成手里。
李自成回信:退叫保平安,七月份可获释,好好对待申氏(妾)。
也不知道王徵能不能收到回信。
原历史线到崇祯十六年,李自成破西安,派人邀请老王出来当官。王徵当场要抹脖子以示抗议,来人上前夺刀,拉扯中被弄伤了。他过继的儿子代父去西安告罪,老汉本人忧愤绝食死。
希望这次他能迷途知返。
……
三月二十一日,李自成兵围垣曲。
知县段自宏真他娘抠门,跟他只要一百石粮都不给。
城里的内应蠢蠢欲动,被李自成压住了。占了垣曲也守不住,把他们暴露了不划算。何况现在也没富裕时间耗在这里。
革命军往乡下打粮,又到处收购旧衣服,准备换装过河。
黄河垣曲段起于夏县瓮口村,止于蒲掌乡马蹄窝,全长近两百里。自上而下渡口有五福涧渡、鹰嘴庙渡、河堤渡、青石崖渡、关家渡、八里滩渡(西滩)、利民渡(寨里)、济民渡(东滩)、清河渡、芮村渡。
过黄河就是河南。
对面虽然也是山区,但走个四五十里到渑池就有平路,去孟津方便。
可那样大军就要经过洛阳附近,李自成没啥把握。不敢走。
四月初一,革命军东行。
车辆多了难行军,恶心的百十里山路走了三天。到达王屋山,袁宗第下山汇合。
李自成安顿一些事,让大军开往济源找饭吃,他自己带几个卫兵轻装先行。
……
在这个月,尚未从从稀班牙统治下独立的荷兰佬在澎湖筑城,料罗湾海战不远了。
李自成鞭长莫及,连围观的机会都没有。
海军太重要了!
出去抢钱抢粮抢地盘,只靠陆军是不行的。西伯利亚、西域都是穷地方,发财还是要开着大船吃四方。
东方殖民主义者只要在西方一个海岸线上架起几尊大炮就可以霸占一个国家的时代,很快就要来到了。
革命军的水师要提前筹划。
……
初六日,李自成在孟县附近官道上“偶遇”一位“汉奸”。
王铎,孟津人,天启二年进士,现翰林院侍讲,书法名动天下。老汉三月份奉旨出京,至山西潞安府,封潞安六合王。事毕,欲回家小住。
李自成指着轿子哈哈大笑。
仆役正待驱赶,老王掀帘子问,“大师因何发笑?”
李自成摇一下破扇,起个手势:“阿弥陀佛!笑当哭,哭里笑,七情六福少不了。你的来历我知道,既然来了先要笑。”
“……”王铎一头雾水。
李自成摸了摸肚皮,“说来话长。咱进孟县边吃边说,肿不肿?”
“嘁!”王铎放下帘子。
他以为遇到个骗吃骗喝的野和尚。近些年什么无为教、黄天教、东大乘教、龙天教、弘阳教、八卦教、闻香教等等乌烟瘴气,蒙蔽愚夫愚妇不啻百万。
“……”
奶奶个熊!大统领掏出一锭大元宝砸进轿子。
“……”
王铎吃惊,这么有钱?这不是骗吃骗喝啊。真是得道高人?
他下了软轿,正要请教,却见和尚疯疯癫癫唱开了:
“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
你笑我,他笑我,一把扇儿破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哎嘿,哎嘿,哎嘿
无烦无恼无忧愁,世态炎凉皆看破
走啊走,乐呀乐
哪里有不平哪有我,哪里有不平哪有我……”
一曲歌罢。
王铎拱手,“不知圣僧……”
李自成一摆手,“先吃饭!”
王铎直撮牙花子,果然高僧都有脾气。
老王是官身,进了县城自然有驿站招待。
可驿站哪会准备斋饭?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李自成摇头晃脑,口出金句。
王铎一呆,正要鄙夷,只听和尚又补充一句,“世人若学我,如同进魔道。”
老王细细一回味,有禅机!高人!
“大师从何处来?欲往何处去?”
“生从何来?死往何处?”
“……”王铎心说,你就别卖关子了,有屁快放!
李自成端起酒杯,“来,哥哥!走一个!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王铎牙疼,碰了个酒。
李自成放下杯子,打个响指。
“火来!”
话音刚落,短毛和尚食指上竟无端燃起一朵蓝幽幽的火苗。
“……”王铎瞪大眼珠。
又见和尚左手一翻,凭空出现一张符纸。
“天地无极!玄心正法!”
和尚将右手火苗隔空往符上一指,那符上瞬间出现一个绿豆大火球。
紧接着小火球快速的在符纸上游走,所过之处纸面上就出现了道道符文。
“不可思议!”王铎反应过来后大为惊叹。
糊弄明朝人简直小意思,这套把戏在四百年后都能骗钱。
李自成嘴里念念有词,手上开始玩花活,眨眼间换了张黄纸,放在桌上。
王铎急忙凑近观看。
“神火”烧出来的隶书工稳端庄——
仕途钻刺要精工,京信常通,炭敬常丰。莫谈时事逞英雄,一味圆融,一味谦恭。大臣经济在从容,莫显奇功,莫说精忠。万般人事要朦胧,驳也无庸,议也无庸。
八方无事岁年丰,国运方隆,官运方通。大家襄赞要和衷,好也弥缝,歹也弥缝。无灾无难到三公,妻受荣封,子荫郎中。流芳身后更无穷,不谥文忠,便谥文恭。
“妙妙妙!”王铎拍案叫绝。
字写的马马虎虎,妙的是内容。
这两首《一剪梅》堪称官场入门教材。只要遵循行事,入阁拜相不敢说,一生平安富贵不是难事。
李自成显摆了一手,开口道:“老王,我在九峰山看过你给端靖世子写得碑,功力深厚。”
王铎拱手谦虚,“世人多有谬赞,过奖了。大师这一笔隶书方显真本事。”
他随即转口道:“小兄弟有话不妨直说。不才虽然官职低微,但在外面也略有几分薄面。能帮忙绝不推辞。”
“觉斯兄快人快语!”
李自成也就不故弄玄虚了,“六月初六日,大水自西而来,黄河两岸水高丈许,伤人漂房……”
进入五六七月份,陕西山西京师河南连续降雨。
陕州(三门峡)、鹤壁等地“银雨四十日”。
六月初六日,黄河决口于孟津,“横溢数百里”。
杞县、鄢陵、扶沟、西华、淮阴、鹿已、拓城、沈丘、商丘、虞城、砀山、萧县、丰县、太和等淮河以北地区均被波及。
陈留一带“白骨如山,人至巢居”;许昌“平地水深二丈,飘没房屋人口无算”;汝阳、遂平、确山“平地操舟”。①甚至还有记水高数十丈,尼玛十层楼高了,文人的嘴没把门的,看看就好,信他年都过错。古代谎报、夸张灾情是常规操作,这样上面万一赈灾免税,地方官就能黑一大笔。第二年还有个河南官说崇祯五年河南全省大旱,扯几把蛋。
黄泛区老百姓苦矣。
当然有大雨的原因,但更多是人祸。
以黄河来说,明代原来定有“三年一小挑,五年一大挑”的疏浚制度。
万历以后“凡大挑、小挑之费,俱入上下私橐。”
“天启以前,无人不利于河决者。侵尅金钱,则自总河以至闸官,无所不利;支领工食,则自执事以至于游闲无食之人,无所不利……于是频年修治,频年冲决,以致今日之害,非一朝一夕之故矣。”
潘季驯之后,再无能人干实事。
这正是崇祯年间“河患日棘”的根本原因。
其他水系的情况也差不多——
大臣奏:东南时患水灾,皆水利不修之故。
崇祯皇帝问:水利为何不修?
钱龙锡回答:水利是东南第一大事,但修理需要钱粮。
朱由检一听要钱,急忙开动脑筋:要修水利,可扰民否?
征发劳役白干活当然扰民。
那正好,不要修了。朱由检舒坦了,我不能扰民啊。
各处水利严重失修,大大削弱了农民抵御天灾的能力,而官府一味追比钱粮又迫使农民大批逃亡,更加重了灾荒的破坏性。
与此同时,欧洲的鹰国佬正在玩“羊吃人”圈地运动,但是他们的粮食反倒增产了。难道是天佑鬼佬,他们没遭遇小冰河?
17世纪的欧洲又叫做“大运河时代”,包括鹰国在内的各国都在挖运河、修水利,农田灌溉条件大大改善。再加上金属冶炼技术的上升和制造效率的提高,金属农具的覆盖面进一步扩大。此外还有些其他措施,因此农民比例虽然下降,但是粮食增产。
实际上,欧洲佬的耕种水平压根比上中国,他们连堆肥技术才刚学会没几年。
人家先是有了农业革命,之后才出现了工业革命。
法兰西国粮食自给率能达到百分之三百。但是民众们比较惨,一直饥荒不断。直到将来他们发动了大革命分了教会的土地,大家才发现,本国每年农田出产不但能让所有人吃饱,甚至还富裕到能养活几十万匹军马。
农业革命,如果打个比方,套到大明虚构的改稻为桑,那就是老百姓赚钱的同时,相对从前还吃的更饱了。
可惜,兴修水利,改进生产效率等等,在咱大明玩不开。
另外,水患侵害老百姓无所谓,影响到老朱家不行。
到今年八月,崇祯他爹的陵寝宝顶被大雨损毁,皇帝就把主事修陵的前工部尚书削籍。那老汉都退休十年了,你随便削,人家吃嘛嘛香,能活到九十一,看着崇祯上吊。
明年淮水薄祖陵,崇祯又逮总理河道工部尚书下狱。
大帝做事多果断!
可是治标不治本啊!
……
李自成未卜先知,说了一通即将下大雨、决口之事,把王铎惊呆了。
“大师何出此言?黄河决口事大,可不敢妄谈。”
“这次我带了五万银子来,就为加固孟津堤坝。没人会拿这么多钱唬人玩。”
至于加固了孟津一带堤坝,黄河没了发泄渠道,下游会不会再决口……没法考虑那么多,保住一地是一地。
王铎耸然动容,起身作揖,“有劳先生,敬佩之至。”
即便六月份没下大雨,黄河没发大水,人家自掏腰包修筑堤坝总不是坏事。那可是五万两银子!
李自成也站起来,“事情紧急,咱边走边谈。”
路上,王铎自然要请教下原委,李自成少不得再次装神弄鬼。
然后——
“大师可否为某卜一卦?”
“实话往往很难听,你确定要我说?”
难听……王铎受惊了,前途不妙?
他拱手道:“事在人为,劳烦大师教我。”
“你……”
王铎仕途不顺,同年卢象升已经是三品大员了,他还是个五品穷京官。还有被李自成俘虏过的郭竹征,也是同年进士,也比老王品衔高。
到崇祯八年,王铎四十四岁,官居右庶子,仍然五品。当年他跟温体仁不和,转调南京翰林院。
崇祯十年,温体仁卒,王铎这才回转北京任少詹事,正四品。
崇祯十七年,王铎在家守孝,崇祯帝自缢。
老王南下,福王儿子弘光帝朱由菘封他为东阁大学士。然后夺故大学士温体仁等官荫,王铎拟旨削之。报仇了。
隔月加王铎太子少保、户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
然后就是——
“莱阳左萝石懋第尽节之日……彼钱谦益、王铎等,于福王出奔后远迎王师。天大雨,跪伏泥淖中,士马腾踏驰过,麾之起,不敢起。直待大帅豫亲王至,命之起,三呼万岁,然后立身,可谓恭顺。”
其实王铎也想提前跑来着,因为受“假太子”一案牵累,没跑掉,胡子还被群众薅光了。
顺治九年,王铎在礼部尚书任上病归,旋卒。
……
英烈之所以要旌表,就是因为绝大部分人的行为达不到那种高度。绝少数人只能被绝大多数人仰望、崇敬,而不是效仿。
恐惧刻在基因里,人性是自私的,趋利避害是所有生物与生俱来的本能。
忍耐的美德和变通的机巧,是一种悲哀。
当一种价值观受到另一种价值观的怀疑和强干,原有的世界崩塌了。
什么尊严、道德、友情、真理、家国情怀等等都可以被放弃,秩序重新整合时,那些东西将被再次定义。
心被撕裂后要经历阵痛,阵痛之后的抉择将是血淋淋的、更大更长久的痛苦。
而选择妥协,无疑会让这种痛苦降到最低,低到只剩下“悲、哀”两字。
比如因“老亲惧祸,流涕催装”,“不得不”仕清的吴伟业后来感叹——
“夫死者,人之所难,未有不健于决,成于果,而败于犹豫者也。”
“故人往日燔妻子,我因亲在何敢死?憔悴而今至于此,欲往从之愧青史。”
“误尽平生是一官,弃家容易变名难。”
“追往恨,倍凄咽。故人慷慨多奇节。为当年,沉吟不断,草间偷活。”
“忍死偷生廿载余,而今罪孽怎消除?受恩欠债应填补,总比鸿毛也不如。”
当然,有人妥协,就有人不要命。
那些人除了忠君而送命之外,大概还有些其它意味在其中。
先瞎几把说个晚清王国维,“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经此世变,义无再辱。”
他未必就是殉清,更像是陈寅恪所说“凡一种文化值衰落之时,为此文化所化之人,必感苦痛。其表现此文化之程量愈宏,则其所受之苦痛亦愈甚;迨既达极深之度,殆非处于自杀无以求一己之心安而义尽也。”
“剃发易服”就是满清给明人出的单选题。
有文化的人或殉国或在妥协中痛苦,至于一般老百姓,天下本是老朱家的,关我啥事?
明末松江府人说:“明时赋役繁重,倾家者甚多……更有种种差徭、杂派,如辽饷练饷、沿海城垣、烟墩寨台、桥梁马路、修筑护塘、打造战舡、制合火药、置造军器,及一应匠班棘刺、弓箭棕麻、小夫水夫钻夫、图马槽刀、草豆青树梗木等项,每南应出银五六钱。正额钱粮,又加二三火耗。漕、白二粮,每石二两七八钱。当役破家,业户受累,所以有空写文契,将产业送人矣……”
大明百姓都活成这样了,人家巴不得老朱赶紧去死。
不管是张王李赵还是爱新觉罗坐了天下,老百姓能不用纳税?能不受盘剥?
所以谁当皇帝都一个球样。
大明不管百姓死活,百姓凭啥管你死活。他们对大明朝的生死可以说非常漠视。
蛮夷鞑子来了也无所谓,只不过是换个统治者,换个征税者而已。说不定蛮夷的盘剥还比较轻呢,起码总不会比大明更坏吧。
上面那个松江府人说完大明政策又提到与满清对比:“……自此一番改革,大除往日之害。正所谓政令维新,一府四县,亿万粮户及有田业者,子子孙孙俱受惠无疆矣。”
“……至如明季服色,俱有等级。乡绅、举、贡、秀才俱戴巾,百姓戴帽……庶民极富,不许戴巾。
(满清)今概以貂鼠、骚鼠、狐皮缨帽,不分等级,佣工贱役及现在官员,一体乱戴,并无等级矣。
又如衣服之制,载在会典。明季现任官府,用云缎为圆领;士大夫在家,亦有穿云缎袍者;公子生员辈,止穿绫绸纱罗。
(满清)今不论下贱,凡有钱者任其华美,云缎外套,遍地穿矣……
又如食用,明季请客,两人合一桌。碗碟不甚大,虽至廿品,而肴僎有限。即有碗上丰盛者,而两人所用亦有限。
至顺治七、八年,忽有冰盘宋碗,每碗可容鱼肉二斤,丰盛华美,故以四人合一桌;康熙年间,又翻出宫碗洋盘,仍旧四人合一桌,较之冰盘宋碗为省;二十年后,又有五簋碗出,其式比前宋碗略大,又加深广,纳肴甚多,可谓丰极。未知后日又如何样式……”
江南底层老百姓要是能预知日后生活,恐怕早就敲锣打鼓跑到关外跪迎王师了。
再比如离鞑子最近的辽人——
“辽人与贼习,除稍能过活者尽搬移外,惟一二无依穷民,仍依旧巢,抵死不去。曰我搬在何处?无过活亦死,在此亦死,贼来且随之而去。即屡请之而不得也。”
穷人为啥这样?
天启年间辽人有四大恨——
“军兴以来,援卒之欺凌诟谇,残辽无宁宇,辽人为一恨;
军夫之破产卖儿,贻累车牛,辽人为再恨;
至逐娼鸡而并及张、刘、田三大族,拔二百年难动之室家,辽人为益恨;
至收降夷而杂处民庐,令其银污妻女,侵夺饮食,辽人为愈恨。
有此四恨,而冀其为我守乎?”
所以辽东“少壮强勇之夫,亡入建州什四五。”
在更早的万历年,太监高淮受命开矿,征税辽东。他的头衔是“大明国钦差镇守辽东等处协同山海关事督征福阳店税兼管矿务马市太府高”。
土皇帝高淮镇辽十年,辽东巡抚李化龙说,辽阳大户“为淮搜索已尽”。
可是,高淮给万历帝总计进贡了区区四万多两银子。(让子弹飞,匪帮说唱
万历:老子从来就没想刮穷鬼的钱。
师爷:不刮穷鬼的钱你收谁的呀?
万历:谁有钱赚谁的。
师爷:当过皇帝没?
万历:我X,老子就是皇帝啊!文官已经烂了,靠不住,所以只要我派出去的太监多,就能收到更多的钱。
师爷:太监能比文官好到哪?收上来的银子能三七分成就不错了。
万历:朕怎么才七成?
师爷:皇上,你想多了。七成是人家的,你能拿三成还要看人家的脸色。
万历:谁的脸色?
师爷:给皇上办事的人。
万历:我X,老子派奴仆出去办差,老子还要看奴仆的脸色?
师爷:对!
万历:老子贵为皇帝,还要看TMD别人脸色?老子不成跪着要饭的了?
师爷:那你要这样说,当皇帝还真就是跪着要饭的。就这样子,好多人想跪都没这门路呢!
万历:我问问你,我为什么要重用太监,我就是腿脚不利索,跪不下去。
师爷:可是太监和文官也就彼此彼此。
万历:这我就不明白了。我是一国之主,皇帝!谁敢不听话?怎么成了要饭的?
师爷:百姓眼里,你是皇帝,可缙绅眼里你就是跪着要饭的。挣钱嘛,生意,不寒碜。
万历:寒碜!很他吗寒碜!
师爷:那你是想站着,还是想挣钱呢?
万历:我是想站着,还把钱挣喽!
师爷:挣不成。
万历:挣不成?我可去你吗的,老子罢工了……
那更好,下面人更能肆无忌惮的胡整了。
然后开原人说“生于辽,不如走于胡”。
前屯卫军户不堪勒索,合营男女数千人“欲携家北投虏地”。“强壮之人大半逃入建州,仅得老幼孤贫六七万人。”
“辽东二十五年开原额军士一十五万陆仟九百余名,今役止六万余名,其间,且多老弱”;“开原额没兵马五千,逃之大半”。
万历三十年“辽兵六万余人,因避差徭繁重,在彼境,久假不归。”
“先被掳者之有妻子牲畜田土也。谓虽犬羊不类,犹得以缓其死。遂因虏入而愿随之去者比比也,是则大可忧也。夫华夷异类,风气异宜,饮食居室异用,而奈何甘为犬羊之役哉,不得已也。”
投鞑后虽然猪狗不如,好歹还能挣扎着多活两年。
熊廷弼指出:“况辽人浸染胡俗,气习相类。贼杀其身及其父母妻子,不恨;而公家一有差役,则怨不绝口。贼遣为奸细,输心用命,而公家派使守城,虽臣以哭泣感之,而亦不动。”
鞑子杀了他全家他不恨,反过来恨大明公家派差役,为啥?
努尔哈赤说:“至於我众百姓之田,仍在我地方耕种。尔辽东地方诸贝勒大臣及富家之田,荒芜者甚多也,该荒芜之田,亦列入我所征之三十万垧田数内。如不敷用,可取自松山堡以内至铁岭、懿路、蒲河、范河、珲托河、沈阳、抚顺、东州、玛根丹、清河、孤山等地之田耕种。若仍不足,可至边外耕种。
往者,尔明国富人占地甚广大,其田雇人耕作,所获粮米,食之不尽,而粜之。贫民无田无粮,买粮而食,一旦财尽,沦为乞丐。富人与其囤积粮财,以致朽烂,徒行贮藏,不如瞻养乞丐贫民。
……本年所种之粮,准其各自收获。我今计田每丁给种粮田五垧,种棉地一垧矣……嗣后以不使花子求乞,乞丐僧人皆给以田,勤加耕作。每三丁合种官田一垧。每二十丁,以一人充兵,一人应役。不似尔国官吏差人歙财於下,贿赂於上……”
把双方政策对比一下,你让贫民怎么选?人家为什么要效忠你老朱家的大明?
高淮乱于内,努尔哈赤起于外。李化龙说“辽之亡形成矣”。
“辽人无脑,皆淮剜之;辽人无髓,皆淮汲之。实则(李)成梁代剜之,代吸之矣。”
“辽左有三患,而建夷不与焉”。祸害当中不包括建奴。
明末底层辽人对大明愤恨已经到达极点,富户纷纷逃往关内,或渡海逃往山东;穷人宁可死于鞑子屠刀,也不愿意给大明当顺民。
以至于大明朝廷里的士大夫发出感慨:“辽人皆贼也!”
东北老铁们为啥要当贼呢?以上就是原因。
那每年几百万两银子养的辽军咋样?
再看辽东明军——
“残兵……身无片甲,手无寸械,随营糜饷,装死扮活,不肯出战……点册有名,及派工役而忽去其半;领饷有名,及闻警告而又去其半……
将领皆屡次征战,存剩及新败久废之人,一闻警报,无不心惊胆丧者……
见在马一万余匹,多半瘦损,率由军士故意断绝草料,设法致死,备充步兵,以免出战。甚有无故用刀刺死者……
坚甲利刃,长枪火器,丧失俱尽。今军士所持弓皆断背断弦,所持箭皆无羽无镞,刀皆缺钝,枪皆顽秃。
甚有全无一物而借他人以应点者。又皆空头赤体,无一盔甲遮蔽……闻风而逃,望阵而逃,惧战而逃。
顷闻北关信息,各营逃者日以千百计。如逃止一二营或数十百人,臣犹可以重法绳之。今五六万人,人人要逃。虽有孙吴军令,亦难禁止。”
相辅相成,有了前因,才有后果。所以熊廷弼、王在晋等人看不上辽兵。
至于辽将,人家今天还在衙门里坐着喝茶,明天“甚至改换丽服,潜入属国,压取貂参……”
辽东在九边中待遇最好,拨银最多。然并卵。
六七年前有这么件事——辽东官儿们跟朝廷请求划拨养马费用时说有三万多匹马,等把钱拿到手,转头就上报说只有两万多匹马,马不够用,请再拨款买马。
气的天启帝大骂,这军马怎么想多就多想少就少?这且不提。之前明明下拨了十三万两银子,你们非说只有十万两,可是那十万也只看到花了四万,剩下的又没影了。银子都哪去了?
已经烂了。
那种优良传统一直延续到大明嗝屁前。崇祯十六年,朱由检大帝实在忍不住了,遣人暗中查核拨给兵部的4万两军饷究竟有多少能发到辽兵手中。
结果是,一文钱都没有。
4万两银子从兵部开始,在下发过程中逐渐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镇守辽东两百年的祖大寿家族,拥有的财富能堆出一座金山。他家的田产宅院,他投降后奉送给建奴的金珠宝贝,让奴酋和高丽使者叹为观止。这些财富都是哪来的?
摊上这种官,底层辽兵能有啥战斗力?老百姓能有好日子?有脸怪人家投鞑?
再来看辽人的表兄弟山东人。
崇祯上吊后,鲁人有两个选择,投大顺或者投南明。
李自成在北京拷掠追赃,太狠了,鲁绅自然不愿投;南明小朝廷乌烟瘴气,还被南人把持,他们也不愿投。
犹豫中,正好满人入关了,鲁绅果断上表,“谨扫境土,以待天庥”。
清廷入京后对原明官、顺官一概留任。
有不愿投鞑的就跑南明了。
比如陈名夏,投过顺,结果南明小朝廷视他为“从贼逆臣”,要捉拿归案。他干脆重返北京投靠清廷,一直做到大学士。
南明弘光政权以从逆的罪名,追究南逃官绅曾经投降“闯贼”而大兴“顺案”,致使相当一部分官绅大失所望,再返回北京降清。
南明小朝廷这时还想着“联虏平寇”呢,蠢到无以复加,坏到脑子流脓。
当然,批评它从朴素的民族感情出发。要论无产阶级立场,大明早该死了。
统治者的心态从来都是“宁赠友邦不予家奴”。明清在这一点上出奇的一致。甚至历朝历代都是一个鸟样。
“宁赠友邦,不与家奴”是古代砖制统治的不二灵丹,服之,虽不能长生不老,但可延年益寿。
和亲、纳贡、岁币、抚赏等等,其实差不多都是一个意思。盘剥治下小民,用所得伺候外敌。
因为自己家的小民可以随便打杀,外敌可不太好对付。妥协也是一种智慧。
唉,又扯多了。
总之,南明小朝廷对入关的鞑子都这态度,何论一般士绅、百姓。
再比如更有名的嘉定。(江阴类似)
“安抚周荃单骑至邑。邑中缙绅皆出避,百姓无主,因结彩于路,出城迎之,竞用黄纸书‘大清顺民’四字揭于门。旋缄邑篆并册籍,上于郡。”
嘉定老百姓一开始对投鞑也没啥意见。或者说不敢有意见?毕竟主心骨老爷们都跑了。
等鞑子委派的知县孤身到任,明嘉定总兵把他吓跑了。然后“城内外百姓谓志葵恢复之师,悬彩执香,较迎周荃时十倍。”
王师一到,嘉定人还是非常高兴的。
之后,原高杰部下,高死后投清的李成栋来了,暂没攻城。①后又反清,顺治六年出兵江西,战败死。
“城外居民与贸易如平时,黠者或抚其背,相与嘲笑如旧识。”
双方的关系一开始还挺和睦,其乐融融。
接着清军下达剃发令。剃成什么样?
辽东早期是部落制,而且混合的外人多,那时什么发型都有。后来才剃头结小辫,还多是两条,慢慢才统一成一条“金钱鼠尾”。其实大明各地也有契丹那种锅盖头以及鞑子的辫头,只不过都是小孩子的发型。长大后就束发了。
“男子十六岁方留发,发长披在肩上,如今时妇女无异。亦梳三把头、泛心头,发少者用髴益之。甚有发团如冰盘大者,亦如今妇女梳妆一般,插簪带花,将披发掳扎起,即名曰‘直掳头’。
二十岁外方冠。更有老童生赶未冠之队者,号曰“老扒头”。三十岁外始戴帽……”
(明人二十岁前就是老版贾宝玉那种发型。这里要洗一下地,单以古时卫生条件及生活习惯看,光头或者小辫比蓄发好太多了。别打我!)
(早期鞑子对一般老百姓的剃发要求并不严格,大概属于意思一下就行。很多画作里有表现。)
猪尾巴多难看,嘉定百姓不能接受屈辱。他们纷纷自发起来反抗,双方在城外开打!
是百姓首先自发组织起来反抗,官兵没动。
老百姓这么强?是的!
别说北人能打,咱大明南人绝不拉稀。
话说闹倭寇时,朝廷应对不力,于是由官府主导将练兵之法印成小册子由县里组织逐层下发到乡里一级。比如扬州知府就编了《练兵辑要》和《倭情考略》,下令措纸印发,家家一本。上至府城县郭,下至乡约保甲,都要人人通习,不识字的就由识字的负责讲解。
经此一役后,***间不论是文人还是乡民,个个知兵,人人能战。大明武德充沛哉!
咱们干鞑子!
李成栋猝不及防之下损失较大,可是人家怎么说也算正规军,嘉定乡兵怎么抗的住?很快就败了。
李成栋恼怒之下又疯狂纵兵报复,及至攻破县城,他屠了一批后就离开了。
接着以书画闻名的朱瑛带着五十人进城,又一次恢复了嘉定。接着,凡有剃发的,当场处死。
“乡兵复聚,遇剃发者辄乱杀,因沿路烧劫,烟焰四路,远近闻风,护发益坚。”
再没有人敢剃发。
后面就是二屠、三屠。
可怜百姓,留发要被大清杀,剃发又被大明杀。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杀的太多了,导致隆武帝不得不下诏:“有发为顺民,无发为难民。”
这才挽回点人心。
所以说,人心向背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