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铎听完卜卦,揪着美髯半天回不过神。高僧带来的震惊着实太大了。对方说的有鼻子有眼,看样子又不像是胡编乱造。
一直到了黄河边,王老汉忽然自言自语道:“六月份果真会下大雨?黄河还会在孟津决口?”
李自成不想多费口舌,只回了句,“眼看没两月了,到时自然见分晓。”
王铎愁眉紧锁,又自言自语:“建奴猖狂至此?”
李自成看着涛涛黄水,坚定道:“事在人为!”
“……”王铎又沉默了。
……
千年历史中,黄河上先后有四座半永久性浮桥,只有兰州的“镇远桥”一直维持到抿国时期。
晋武帝司马炎时曾在孟津附近造河阳浮桥,一直延续到宋代,靖康耻后桥没了。后来也没再搭桥。
李自成和王铎在渡口坐官船过河。
“孟津在邙山外,止辖河坡一带,纵不过五里,横十之,与新安二县为洛中最下面疲。”
孟津穷。而且因为靠着黄河,常受水患,搬了几次县城。治所现在圣贤庄(会盟镇老城村)。
县城残破,土墙高一丈,上不见敌台下没有壕沟。各处只有青草茂盛。
就这小种土围子,李自成认为带一支百十来人的小队把它攻下毫无问题。或许连伤亡都不会有。
地方虽是老破小,人才倒是不少,短短几十年内连续出了三个尚书。
王铎一路无言,到了孟津先没回家,跑到德里祠上了柱香。
德里祠为纪念乔允升所建。
老乔孟津人,为官五十载,清正廉洁,天启、崇祯两朝刑部尚书。
他的学生王铎赞其为——
“不屈不挠矫矫千秋君子,不比不同亭亭一代正人。”
王铎早前师从乔允升时家境贫困,老师免其学费,供其吃住,并为其保媒主婚。妥妥的贵人。
之前崇祯二年冬,后金入寇京师,城内在押狱囚一百七十人乘机越狱。
崇祯帝震怒,诏令逮捕刑部尚书乔允升,论死。后因他年老改为遣戍边卫。
去年,老乔在戍所卒,年七十八。
……
王铎少时家里只有十三亩地,现在倒有五百多亩。
正常来说,河南“缙绅之家,率以田庐仆从相雄长,田之多者千余顷。即少亦不下五七百顷。”
以王铎的名声,赚的润笔费都不止五百亩地,大概是附近实在买不到田了。
回到大宅院,王铎刚招待李自成坐下喝口茶,孟津知县登门。
京官归乡,地方官照例要拜访。
王铎向知县介绍了“高僧”,顺便提起了黄河要决口的事。
“……”知县张尔葆当场就受惊了。
老张是山阴(绍兴)人,名画家、名收藏家。万历年起屡试不中,遂弃科举,以举人身份给人当幕僚。蹉跎半生后也混了个知县玩玩。
他女婿叫陈洪绶,名画家。“老莲的画,一代绝作”——鲁迅
他侄子叫张岱,“小品圣手”、“浙东四大史家”之一。
其侄张岱评曰:“以吾叔父之相貌才略,术数权谋,可作戎政司马,其功名断不在张铜梁、吴环州之下。惜乎其宫室器具之奉,富埒王侯,岱所谓亵越之太甚者,正谓此也。”①张、吴是万历年兵部尚书,文武全才。
总结下就是夸张尔葆有才干,可惜“玩物丧志”。
原历史线张老汉将在孟津干满六年知县,崇祯九年给城墙包砖,又挖了护城河。他之后升扬州司马,分署淮安,督理船政。史可法廉其才,漕事缓急一以委之,无不立办。
到崇祯十六年,李自成攻城略地,淮南告急。张尔葆编练乡勇守卫清江浦,心力憔悴中积劳成疾,卒。
“千真万确!小僧走遍天下化缘十年,只为今日挽救无数苍生。五万银子暂存黄河对岸,不日就会运抵孟津。”
“救苦救难活菩萨!”
张尔葆合掌恭维一句,捋须沉思。
五万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不管对方是妖僧还是高僧,修堤总是好事。既免水患,招募饥民做工又能活人。公私两便。
李自成开口道:“银子我出,具体事宜还需要明府挑头。”
“责无旁贷!”
张尔葆又转向王铎,一脸为难,“兹事体大,要不要上报知府?”
上报之后六月份不发洪水,甚至不下雨怎么办?
兴师动众搞一场,被人看笑话倒是其次,传出去说是被妖僧蛊惑,这就不好解释了。官场上的事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是若不上报,自己单干力量有限。万一到时黄河仍然决口,遭殃的可不仅是孟津一县。
洪灾影响的人口不下百万,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张尔葆还是有点良心的。
王铎想了想,叹口气,“报吧!反正又不用他们出钱。若真能阻住洪水,那帮人反倒能摊一桩功劳。”
张尔葆吃了个定心丸,当即告饶一声,急匆匆回衙门忙乎。
这边王铎开始套话了。
他又不傻,眼前之人虽然是短毛,但言行举止完全不像和尚。鬼扯的弘一法师,来历可疑。
李自成已经达到了目的,也就弃了敲门砖,打开天窗说亮话。
他拱手道:“重新认识一下。赵得胜,字润之,号介石,别号中正居士。不才现为奉天倡义国民革命军大统领。”
“当啷!”
王铎手中茶盏落地,茶水飞溅。
甜白釉阵亡。
历代国产瓷杯很少有带把的,不知为何?
“你……”王铎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甚至都忘了害怕。
李自成道:“咱们先不说别的。我那五万两银子是真的,前来防河患也是真的。老先生若信不过,报官抓我即可。赵某束手就擒。”
王铎眨眼就收起惊慌,镇定道:“你就是威震天?倒确实是短毛。鼎鼎大名啊!你要建立皿煮帝国?呵呵。可你眼下只是个流贼,为什么要来修黄河?这与你何干?”
李自成大义凛然,“老先生,革命军真正是老百姓的队伍。眼看广大老百姓要遭灾,我能熟视无睹?我明知道黄河要发洪水,我能放任不管?”
“这……”王铎又被镇住了。
上到朝廷下到各级官府衙门,谁管求那么多?农田水利都懒得修,哪还有空管黄河发不发洪水?
它们只会吃钱不干事;反贼倒要自掏腰包治理黄河。
这可真是官非官贼非贼,乾坤颠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