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象升不愿意死。
既然没有沦落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还有活命机会,为什么要拼命呢?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大丈夫能屈能伸。
等官兵大军云集之时,就是短毛贼授首之日。
只是,短毛贼要价太狠了。开口就是五万两银子、一万石粮食,一文钱都不让步。
城里众人商议过后,钱粮摊派划分。
潞王爷咬牙切齿,出银子三万,粮食三千石;高知府仁至义尽,只能出银子三千,粮食八百石。另有羊二十头、猪五口、鸡一百只,鸡蛋一大筐,折价算四百两银子。
这还差的多。
剩下缺额归卢象升个人包圆,他给短毛写了张欠条。
……
李自成看着欠条直嘬牙花子:“卢老爷没诚意啊!不署名不盖章,他事后反悔不承认怎么办?”
“大统领,切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哟呵?你胆子挺大啊?”
“要杀就杀,爷皱一下眉头不是好汉!”
“你是卢象升的家丁?”
“我是卢老爷的马夫。”
“原来是个脑残粉……”
李自成抖了抖欠条,“我看这字迹不像是你家卢老爷所写。你回去说一声,要实在不愿署名盖章,那就面对面把话讲明白。就在两军阵前,单枪匹马,谁都不要带亲兵。”
杨陆凯一抱拳,“那就烦请大统领写张手条,我好回话。”
……
卢象升骑着菊花青与李自成在阵前相会。
“传言说你会金钟罩铁布衫?让我砍一刀试试?”
“一刀一万两银子。”
“那先来个两刀……”
“小本生意,概不赊账。不能打欠条。”
“短毛,本官看你是可造之材,受了招安如何?”
“可能吗?郑王爷我都杀了,朱由检能给我留活路?”
“……”
竟敢直呼皇上名讳,卢象升本想斥责一番,想了想还是算求了。
“卢老爷,我抄了郑王爷的家,搜罗了不少宝贝,改天给你送一车。”
“笑话!我堂堂朝廷命官,岂会要流寇的赃私?”
“别……”
“你能给多少?”
“……你敢要?”
“舍不得了?”
“只是有点儿意外。”
“拿你的钱养我的兵,不要白不要。”
“不瞒你说,纵虎归山,我很纠结呀。可我还是放了你一马。由此可见,我不算是一个合格的大统领。老卢,你在大名府官声不错,这次就当是我替那些贫苦老百姓谢谢你。下次遇上大顺军,你没有这个运气了。”
“你活不过明年。”
“这么说的话,你活不过今年。”
“短毛,收手吧。继续对抗下去,你只有死路一条。”
“凭你吗?还是邓玘、王朴、汤九州、梁甫、马祥麟?还是张宗衡、马士英、尤世禄、左良玉、张应昌、李卑、曹文诏?
老卢啊,你去打听打听,官军是什么德性?百姓畏官甚于畏贼。
我不论走到哪里,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官军呢,他们能从老百姓手里接过一瓢冷水吗?
你们把农民当作是什么?以为是菩萨吗?简直笑话。
我跟你说,农民最狡猾。要米不给米,要麦又说没有,其实他们都有。掀开地窖看看,一定会发现很多藏起来的好东西;到山涧深谷去看看,还有很多隐蔽的麦田、粮仓。
老农表面忠厚但最会撒谎,不管什么他们都会说谎!所谓农民,吝啬、狡猾、懦弱、坏心肠……
但是,谁令他们变成这样的?是你们!
你们都去死!
为打仗而烧村,蹂躏农田,恣意劳役,凌汝妇女,凶狠抢夺,肆意乱杀……你叫农民怎么办?他们应该怎么办?”
“我没有,我不是,别瞎说!”卢象升急忙撇清关系。
“那你的军费是从哪来的?朝廷给你拨了多少粮饷?够不够用?别说人家土豪劣绅给你自愿报效,鬼都不信。我可以镇压恶霸抄他们的家,你惹得起谁啊?你真觉得自己抓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地痞流忙就是青天大老爷了?”
“放肆!”
“你还不是找贫民摊派粮饷?老卢啊,别把自己太当一回事。如果路线错误,你干的越多越反动!”
“呵呵……”卢象升懒得反驳了。
说的实在些,古往今来都是各为其主罢了。
将领的忠义不是对老百姓体现的,他们的忠义是服务于朝廷社稷,为皇帝体现的。农民军本质上就是反贼,反贼岂有不杀之理?
将领们怎么会错呢?
吃公家饭不给公家办事那才叫无耻,不能因为能力强打仗厉害杀的流贼多就说是刽子手。
将领们多无辜呀!
当权派肯定要镇压反抗者嘛,很正常的事情啊。什么大义名分的冠冕堂皇话就不用说了,扯的太高大上了就显得虚伪了。
李自成又说道:“老卢啊,其实流贼很好对付。我教你一个办法,保证可以让天下太平。”
“哦?你能有什么办法?”
卢象升起了兴趣。对方出身于流贼,自然对流贼底细了解甚深,说不定还真有什么出人意外的好法子。
“彻底消灭流贼的办法,不是把流贼斩尽杀绝,而是把所有贫民百姓斩尽杀绝。因为只要还有吃不上饭的人,就一定会有起来造反的。”
“……”卢象升傻眼了。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李自成道:“朝廷的错误在于没有痛下杀手,没有及早把陕北那些贫民全部杀光。一步错步步错。”
卢象升冷哼道:“也只有你这种流贼才能想出这种恶毒的法子。”
李自成笑了笑,“是啊,不装了,我摊牌了。如果我是崇祯皇帝,如果我没办法喂饱饥民,那就只有让他们去死,死的越快越好。正所谓断尾求生,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丧尽天良!你根本不配做人!”卢象升气愤不已。
李自成毫不在意,“场面话谁都会说,可是能解决问题吗?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对于大明朝来说,如果能及时亡羊补牢,或许还能多续几年命。虽然最终结局并不会有什么改变。”
卢象升怒骂:“一派胡言!”
李自成淡淡道:“周期律就伟大在这里。一个80岁的瘫痪老人,尽管脑子不糊涂,他能看懂危险将至,可是有什么用?他又爬不起来,躲不开,也没法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慢慢走向死亡。他唯一出路就是向大自然释放自己占据的碳氢氧钙铁锌硒……”
……
张献忠被河南兵追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双方距离越缩越小。
他有心回头硬拼一把,但权衡利弊之后还是放弃了。
“短毛!这笔账要记在你头上!”
张献忠心如刀割,可紧急情况下不得不使出撒手锏。
这一招在过去的三年内无往不利。
接到前方旗号,殿后的百十个骑兵拿过另一匹马身上的包袱,开始当起了散财童子。
一串串的铜钱被高高抛起,一块块的银锭在半空中熠熠生辉,一团团的绫罗绸缎四散飘扬……
没有什么问题是钱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一定是钱给的不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