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母亲”的关系?
爱丽丝可不会曲解这句话的意思。
“这应该不是在指我生理学意义上的母亲吧。”
她皱了一下眉,旋即很快松开。
“我和你所说的母亲毫无半点瓜葛。”
不论这个世界的生命领域存在多少隐患,都和她这个彻头彻尾的外来者无关。
又不是她害的。
所以这个问题的答案根本无需思考。
克雷斯泰似乎还想追问些什么,但再次开口时却是换了一种语气。
“第二件事,阁下阁下的真名是否为奇克?”
奇克?这又是谁啊
默默将发音记在心中后,爱丽丝将双手交叠着支起,恰好遮挡住嘴唇,眉眼微弯地流淌出笑意。
“若我回答说是,那会令你们的女神改变现在友善的态度吗?还是反而松一口气?不过很遗憾,我必须得说不,我的名字不是这个。”
这一轮的问答回合结束后,神眷者在她的微笑前沉默了很久很久。
“唔,虽然感觉你应该还有第三件事没说,但既然不知道怎么开口,就暂时把提问权交给我吧,怎么样?”
克雷斯泰知道对方并非在向自己征询意见,于是等待着确认了女神的默许,这才点了点头:
“请问吧。”
“那么,第一件事,我”
略带些恶趣味地仿照着神眷者的句式,爱丽丝正要说出自己早就考虑好的、问向神灵的疑惑,却突然收住了即将脱口的字词。
不能问不能向任何神灵级别的存在提及这个问题,以及它背后的本质,否则,否则就会产生极为糟糕的后果!
她相信自己直觉察知的危险预兆。
不管理由是什么,无论这位黑夜女神现在的态度多么平和,甚至愿意派遣喜爱的使者前来与她接触,但这个问题背后代表的含义或者说以她的立场却提出这般问题,本身就是一件不合理、且会招致危险的事!
还有什么危险会比引起一位正神的敌视更棘手?被这个世界所有的正神联手抵制吗?
那可就太嗯
年轻的少女魔法师拒绝去想象那样的画面,心念电转间便改了口。
“我叫爱丽丝,就只是爱丽丝。你们可以用这个名字称呼我,尤其是你,克雷斯泰塞西玛,别再喊我阁下了。”
被直呼全名的神眷者并不意外祂知晓女神的注视,甚至可以这么说,此时的“女神之剑”仅仅只是作为两位存在的对话桥梁而活动的工具,本就不该掺进属于他个人意志的思考。
然而祂却这个疑似未知存在降灵分身的“少女”,却要刻意强调他对祂的称呼问题。
克雷斯泰的第一反应不是惊讶,而是恐慌。
就像是看到某种非人的存在披上了人类模样的外皮,努力学习、模仿各种人性表现一样,他再度认知到,对方是与自己外表相似、内在截然不同的另一种生物。
好在,祂很快便略过了这个话题,脸上带着捉摸不定的微笑开口道。
“接下来是第二件事唔,请原谅我没法直接描述完整个问题,还请先听一小段前提吧。”
闻言,克雷斯泰虽然没有什么明显的表示,仍是有些不自觉地将重心向前倾去少许,摆出了认真聆听的架势。
但就在他以为自己会听到某个以疯狂或混乱为基调的前情故事时,对方却用着似歌似咏的婉转语调,声音清灵地吟道:
“终焉与虚无的支配者
星外彼岸无尽命运的摇篮与归宿
您是恶之根、魔之源,是亘古永续的灾祸”
“嗯,别太紧张,我用鲁恩语说的这段尊名,不是么?”爱丽丝放下交叠的手,屈指在桌子表面轻叩了两下,微笑着示意这位表情骤变的神眷者冷静,“总之,第二件事,就是想确认一下,女神以及黑夜教会,对这段尊名描述的指向,以及崇拜追寻祂的信仰者,有多少了解?”
“”
神眷者比之前静默了更久的时间。
似乎直到那位象征黑夜的女神给出答复,克雷斯泰才终于不再是那一副随时可能从石凳上跳起来握住圣剑的紧绷模样,凛然的神色也略微缓和了些。
“关于阁下您提出的第二点,除了尊名以外,您还知道其他什么吗?比如祂的信徒如何称呼这个存在。”
“我要是知道这些,就不会特意问出口了。”爱丽丝说着便无声地叹了一气,声音中染上少许失落,“看样子,我还是只能自己加把劲,努力去把这些脑袋坏掉的疯子找出来。”
抑制住想要追问对方理由的自我主张,克雷斯泰轻缓地吐出一口气,遵循着女神片刻前降下的神谕,重新组织好语言开口说道:
“不管您的决定是什么,要寻找怎样的人,都应该前往更广阔的地方。廷根市只是一个小舞台,您或许可以将目光投向别处,而不是被这样的小城束缚住视野”
“你原先打算说的第三件事,就是要我离开这座城市?”爱丽丝单手托腮,神情依旧缺乏紧张感,视线却锐利了起来。
神眷者有些意外地愣神了一瞬,随即慢半拍地给出回答。
“这是您的理解,我也仅仅只是,只是给出忠告,而非要求。您可以慢慢考虑。”
离开廷根黑夜女神的忠告
爱丽丝感觉得出这算是相当和善的态度,可她虽然本来就有离开去其他城市看看的打算,但被别人这么一说反倒不想急着动身了。
首先,她还没有考虑好下一站去哪,其次,布置在那几名魔女身上的后手还没有到收获结果的时候,再有就是那些尚未收尾的个人琐事
因为她的沉默,克雷斯泰不知想到什么,还是又从女神那里得来了神谕的后续,僵着表情似乎是酝酿了许久心情,终于语气沉重地开口说道:
“如果您暂时,暂时没有决定好特定的目的地,可以可以和我”
“可以暂时跟着你去环游鲁恩王国一圈,顺便接受看管?”爱丽丝随口胡诌了一句,却发现这个利落而瘦削的男人直接咬紧了牙关,一副做好牺牲觉悟的模样。
“唔,你们女神应该知道,和我接触时间久了的人会产生什么变化吧,却还要安排你来看管我?”
这样他岂不就约等于女神送给她的礼物?
总觉得哪里很奇怪哪有这么坑自家神眷者的。
爱丽丝摇着头站起,顺手掸了掸身上长袍可能沾到的灰尘。
“还是算了吧,我已经决定好了后续安排。如果没什么别的事,现在我可以回去了吗?”
静默地看着“少女”仿佛无事发生般的平静表现,克雷斯泰轻轻地呼了口气,无意识间捏握成拳的双手也松开了力道,后背处的贴身衬衫已被一层冷汗浸湿。
“您已经回答完了女神神谕中提到的三件事,接下来,算是我个人的请求。
请问,您是否愿意归还那两件隶属于教会的封印物?”
见她露出思索的神色,克雷斯泰简单形容了两件遗失封印物各自的特征,而后说道:“也正是康纳特市值夜者小队曾对您使用过的那两件物品。”
“啊,你说的是那个”
爱丽丝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然后微笑起来。
“我拒绝。”
下个瞬间,所有色彩都毫无预兆地从她这具被微弱白光映照的身躯上褪去、淡化,只剩单调的黑白二色,留存于这片似乎蓦地失去了厚度的影像上。
就像是从三维实体变回二维图像一样,如纸般单薄的爱丽丝很快就化为无数块出现裂纹的破碎镜片,哗啦散落一地。
克雷斯泰塞西玛甚至是呆了一下,猛地反应过来:自称爱丽丝的存在不知从何时起就以镜像分身替代了本体,一路跟着他深入教堂地下的查尼斯门现在对方打算离开,便收回了附于分身上的那部分意识,瞬间消失无踪
为什么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就像,就像被父母抓到做了坏事的孩子,跑得相当之果断
努力撇开自己脑海里的奇怪想象,神眷者在寂寥无声的黑暗中默坐了一会,起身准备将爱丽丝留下的镜子碎片打扫干净,却发现那块散落着碎镜的地面似乎有些异样的痕迹。
他蹲下试探着触碰了一下其中的某块碎片,瞬间就有冰冷刺骨的寒意自指尖侵袭而来。
“冰做的镜面”
不论此时此刻的“女神之剑”如何怀疑和猜测爱丽丝与原初魔女间的关系,都与远离圣赛琳娜教堂地下的少女魔法师无关了。
爱丽丝于镜中世界睁开了眼。
一边揉着有些酸麻的双腿,她从坐姿恢复站立,脑袋里仍在思考关于黑夜女神借神眷者之口向她确认的三件事。
归根结底,所有的疑问与矛盾都集中在了某三个亘古不变的哲学思考上。
她是谁,她在哪,她要干什么。
她是谁和“母亲”无关,也并非“奇克”的某个存在。
她在哪这是黑夜女神不曾提问,但她却差点问漏嘴的事。
没错,她原打算向黑夜女神确认的第一个问题,绝对与这个世界背后的某个本质密切相关,以至于她试图探究这一点的行为,都会存在令对方起疑,让女神怀疑她并非这个世界诞生的存在。
爱丽丝最开始的想法其实很简单。
隶属于正神教会的非凡者们,值夜者、代罚者、机械之心队员从她看到的情况而言,普遍都不太能比得上她见过的那几位魔女。
这里的比较基准,指的是年龄和非凡能力的进阶速度。
很直观地说,碧翠斯于十七岁时服下第一份“刺客”魔药,同年进阶“教唆者”,十八岁成为序列7“女巫”,现在则是随时可以进阶的“欢愉魔女”,而她今年不过才二十岁再看特莉丝,也是十八九岁就达到了序列7的水平
反观值夜者这边。
克莱恩暂且不提,据他所说他成为非凡者也才几周时间那位伦纳德先生,二十五六的年纪了还只是序列8他们那位“梦魇”队长更是可怜,三十来岁都没能进阶到序列6。
代罚者和机械之心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一大把年纪了都还只是序列8、9水平的比比皆是。
人员素质问题?
似乎并不是因为这种单纯的理由。
个人经历差异?
诚然,碧翠斯的刺客生活过得十分惊险刺激,但正神教会的非凡者们也绝非生长在温室里的花朵,不该会有这般显著的差距。
答案应该就是,碧翠斯记忆里提到过的“扮演法”了。
魔女们并不在乎向低序列的成员公开“扮演法”,而显然这种技巧在正神教会中似乎是一种禁忌。
爱丽丝想向黑夜女神问的就是这一点,但最终却因为心中的危险预兆打消了念头。
尽管不知道理由,但在女神的认知里,她不该问出这种问题,甚至,她应当是清楚其背后原因的。
无奈,爱丽丝只能将进程拉到最后。
她要做什么。
她向女神提问的同时,也是在回答女神尚未借神眷者之口问出的第三个问题。
她只在意那位“终焉与虚无的支配者”及祂的信徒们,其他事情一概不打算插手过问女神对此的回答则是,她的目标不在廷根市。
至此,愉快的问答环节结束,爱丽丝也从女神的态度中隐约品出了些许信息。
和“母亲”搭上关系会很糟糕,与“奇克”有所牵扯也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这个世界的水还是挺深的啊,就连堂堂正神都要把她带进自身权柄覆盖的领域,才愿意展开这一场对话,也不知道是在忌惮什么。
爱丽丝整理完今晚的收获,活动了一下久坐不动的身体,便要从镜中世界离开。
开启碎片之门的瞬间,她突然觉察到一阵被他人窥视的异样感,转身往那个方向看去时,却又失去了窥探感的来源。
思索了三秒,爱丽丝放弃了追过去看看的打算。
因为她并未从那道视线里感受到任何恶意,那或许只是某个游离到镜面空间附近的灵,懵懂无知,和小动物没什么两样。
若非如此,她之前在镜中世界半沉眠的时候,早该受到对方的干扰了。
虽然爱丽丝对此并没有什么所谓。
不再考虑窥视者的问题,她摇摇头穿过眼前的碎片光幕,一步踏出回到现实。
直到少女离去已久,固定住这片镜中空间的异界之力逐渐消退,数不清的碎片都暗淡下来、不复之前的明亮清晰,虚幻的空间重归混乱无序。
一双银色的眼眸缓缓睁开,平和而淡漠地望向了她曾安静靠坐的位置。
“这把钥匙,也不知道还能用多久”
掂着手心小巧的铜制钥匙,爱丽丝回忆起前两周、克莱恩顶着背后来自梅丽莎与班森的期待目光,面露尴尬地将它交到她手里时的场景,不由微笑起来。
这么想着,她打开了沿街房屋的门,尽量保持着安静地进屋再关好它,转身却见客厅灯光明亮,一个小小的黑色脑袋支在双手搭起的撑架上,正极为困倦地呈小鸡啄米状一点一点。
似是被她回家的动静惊醒,坐在餐桌前的梅丽莎一下子睁开了眼,看向玄关口的少女。
“爱丽丝小姐,太、太好了,我还担心你今晚不回来了”
她短暂地走了一会神,视野余光隐约瞥见座钟上指向接近午夜的时针,突然有点不知如何答复面前棕眸明亮的女孩。
最后,爱丽丝还是无声地在心底叹了口气,脸上流露出真切的无奈与温柔。
“熬夜可不行啊,梅丽莎,你该去休息了,不然明天早晨上学会迟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