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秘之主:魔女的滋味
令人心情逐渐沉淀凝固的一阵静默后,来自音箱的嘶哑吼叫打断了二人的对视:一只在游戏世界中尽职尽责巡逻的怪物觉察到入侵者站立不动的身影,霎时间就展现出了它热情好客的本性,挥起烙得通红的铁制草叉向小皮盾勇士狂奔而来。
爱丽丝率先移开了对视的目光,回头解决完那只稍显煞风景的活尸小怪,这才松开轻咬着的下唇瓣,从蜷坐的电脑椅上站了起来。
“朋友”
在她低声咀嚼这个发音的同时,克莱恩已产生了一种近乎预感的直觉。
果然,下一秒,他就听到了她带有少许恶劣性质的轻笑声
“想打感情牌,收买我的好感?如果要走这种路线,我建议你再加油练一练口才。”爱丽丝微笑着弯起眉眼,将自己从握住起就没放开过的游戏手柄扔到了克莱恩怀中,“今晚的梦中散心时间就到这里,下次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们再一起玩吧。”
这,不是,你就打算这么溜了?一点商量的余地都不给吗?
克莱恩一时反应不及,堪堪接住她扔来的物件,口中还试图再婉劝几句,却发现她的身影像是融化在水中的墨痕一样,几乎是在眨眼间便失去了原有的完好轮廓,仅剩数道涟漪般的彩色光晕在短暂的摇曳后消失无踪。
他呆呆地抱着怀中的手柄,与电脑屏幕中表情僵硬呆板的小皮盾勇者无声对视了数秒,意识到爱丽丝竟就这么甩手跑出了他的梦境,仿佛这里再没有什么吸引她的事物
等等,她今晚来他梦里到底是做什么来的?
克莱恩皱着眉困惑地思索了好一会,确认她全程真的只是重复打怪、升级、跑图的游戏流程,顺便为他提供了部分与她过去有关的第三方情报
如此想来,她在灰雾上询问他的那些问题,似乎也只是为了确认他对地球的记忆与印象是否清晰鲜明
几番牵强附会的推论下来,克莱恩不禁为自己得出的猜测扶了扶额:
“这魔女,该不会是把我当作现成的游戏库了吧?”
这太离谱太过分了吧!
而且就算真的要玩,也该去玩刺客条虽然最新作的主角已经完全没了刺客的影,更像是个狂战士,但从游戏性上讲还是挺不错的,比这种受苦游戏可好玩太多了
他嘀咕着坐回属于自己的电脑椅前,正要操作手柄关闭眼前的游戏,突然心中一动,调出操作帮助看了几眼,便不禁心痒起来,跃跃欲试地控制角色转了两圈,试着朝自己在视频攻略中云过的路线走了过去。
看她打得那么轻松,感觉这游戏好像也没那么困难了嗯,除了ss,只要不打那种压迫感强烈的ss,就应该没事!
内在已然换芯的小皮盾勇者一颠一颠地跑上独木桥,抱着轻松愉快的尝试心态开始朝不远处的村落进发。
随着他的小跑前进,一道烧着火油的箭矢歪歪扭扭地飞出,直中独木桥尽头的可疑木桶堆。
在意识到已来不及逃出油桶爆炸范围的那一瞬间,克莱恩的思考停滞了一下,复而突然无比清晰地回忆起了这个游戏三步一陷阱,五步一埋伏的坑人尿性。
屏幕上毫无悬念地亮起“”的血字,他无言地抹抹脸,果断选择退出游戏,打开自己还未完全通关的游戏,做出了战到睡醒的决定。
翌日清晨,明斯克街15号。
带着少许说不清楚到底睡没睡好的茫然,克莱恩迈下楼梯,刚要往盥洗室走,却在家中似乎变得格外安静的冷寂氛围中停了脚步。
本能地,他收敛起一夜好梦带来的轻快心情,收紧下唇,径直朝着餐厅的方向快步走去,并且很快便在餐桌上找到了今早异样感的来源。
入住新居后的惯例早餐不见了热腾腾的烘烤吐司和煎蛋,只有一份疑似自制的三明治摞在餐盘里,一旁还摆着空的茶杯加茶壶,以及放置红茶茶叶的罐子。
在爱丽丝常坐的那一角餐桌上,正以一个牛皮制的拉绳小包压着张留有字迹的便签纸。
克莱恩走近过去,拿起那张明显是她写给自己的留言条看了起来。
“昨天忘记告诉你了,最近我要出门,夏娃也会跟着我一起外出,所以你这几天自己解决吃饭问题吧,餐费我留在桌上了。”
放下那张没有署名的纸条,克莱恩盯着那个形似钱袋的小包打量了几眼,这才谨慎地拉开开口,摸出其中对折放置的纸质品。
他摊开手中之物,发现共有四张崭新锃亮的纸币,面额均是令人喜悦的5苏勒,顿时不禁产生了一种复杂的情绪。
一来,他总觉得收下这些明显超出餐费标准的钱,自己就有了点吃软饭的嫌疑可二来想到当初与爱丽丝谈好的条件,便是由她解决食宿问题中的餐食部分,他便又找到了坦然接受的理由。
念及今天的计划安排,克莱恩深深吸气,终于还是作出了艰难的牺牲与取舍,将这几张发出印刷油墨气味的崭新纸币一一塞入贴身的口袋。
收好近几日的用餐开销,他来到厨房,一边等待着泡茶用的水烧开,一边以梳理想法的形式开始发散思维。
先占卜会不会有客人上门委托,如果答案是否定,那就外出收集那些黄金窃贼的具体情报嗯,家事女仆和水管工人的资料收集难度都不算大,周五之前就能整理出对应的调查报告。比较难办的是那对协同作案的青年,目前唯一知道的就只有他们的长相,可我又没有足够的帮手替代我去做地毯式的排查工作
唉,如果我的人脉足够,较为理想的选择应该是雇佣一些熟悉当地情况的帮派小弟但雇人调查也要花钱,还要考虑安全问题。或许可以去那位太阳信徒提到的那家桥区域酒吧碰碰运气,召开非凡者聚会的地方多半也会存在一些门路
当侦探也不容易啊。
克莱恩轻轻叹息,随即拍打脸颊给自己鼓了鼓劲,这便提着烧开的热水壶走向餐厅,去冲泡香气四溢的玫瑰红茶、准备享用今晨的早点。
夏洛克莫里亚蒂侦探的一天,就从这样一个能够呼吸到新鲜雾霾的美好清晨中迎来了开始。
远在与贝克兰德存在时差的大陆另一侧,与因蒂斯共和国南海岸线遥遥对望的奥拉德克群岛尚处于黎明到来前的安睡之中。
大大小小的港口、海岛城镇被迷雾海的涛声层叠围绕,时刻都能听到来自这片辽阔海域的呼气与吐息。
某个狭窄湿冷的昏暗房间内,一名青年男性正叼着根没有点燃的劣质卷烟,靠坐在硬板床头望着窗外的风灯出神,安静得就如同一尊海岩铸就的雕塑。
夜晚,这座名为波勒庞的海港城市街头清晰可见人们在屋外挂起的一盏盏煤油风灯,点点明亮的灯火在狂躁的海风中屹立不灭,形若星光。
据称这是波勒庞港当地的一种特殊习俗,每逢天气尚好的夜晚,家中有人安睡的屋外就要挂起造型独特的防风油灯,以庇护人们这一晚的睡眠不受侵扰。
至于不按这一习俗来做具体会遇到怎样的侵扰,岛民们对此各有说法,多年以来从未得出过统一的结论。
有的岛民认为,在屋外挂煤油风灯的习俗是为了引导那些死在海上的亡魂,为了让他们在迷雾中找到归去的路,警示他们不要进入活人居住的屋中。
当然也有的人坚信,挂起风灯的理由并非出于毫无根据的迷信,而是更为讲究科学原理的理论迷雾海上常年都有或浓或淡的雾气弥漫,就连地理位置只在迷雾海边缘的奥拉德克群岛也时常会笼罩于从海面上飘来的雾中,夜间在屋外点灯是为了便于行人辨识方向。
实际情况究竟如何,在身为前代罚者的埃里克沃登眼中根本无关紧要。
鲁恩是个远比这种落后岛屿地区要先进太多的国家,廷根市街边每隔五十米就有安设煤气路灯,每当夜晚来临,就有手持长杆的点灯人走上街道,去燃起那一盏盏远比煤油灯与蜡烛明亮得多的照明设备,让城市逐渐染上暖色的光芒
当然,这是仅限于富人区才能见到的景象。
在贫民区、在远离主干道的阴暗小巷、在脏污囤积的城市角落,只有晴朗的夜间才可见绯红之月的淡淡光辉照在那些藏于黑暗中的身影上,照亮了那一张张面黄肌瘦的脸庞,和一具具长期得不到充足营养保障的瘦弱身躯。
在这一点上,自诩强大的鲁恩王国,与这个落后得仿佛还停留在上世纪的群岛地区,看似也无太多区别。
不,区别还是有的。
今天是埃里克过上新生活的第三十五天,也是他停止向主祈祷的第三十五天。
与之前的三十四个日夜同样,他并未遭受神罚。
没有突兀劈下的惊雷,没有将背叛者卷入海中的惊涛,就连雨滴都没下过几点。
这或许是风暴之主的宽容,也可能只是单纯不在意区区一名普通代罚者的改信,总之结果令人气馁而释怀,却也让他真正接受了自己、认知到了自己如今的定位。
他将祈祷与灵魂献给那位深海之女,成为了她不,祂行走在陆上的信徒。
而祂也的确兑现了承诺,达成了他的愿望,尽管是以一种不通人情的方式。
埃里克知道他已经回不去了,于是近乎自暴自弃地接受了深海之女的意志,于最靠近迷雾海入口的波勒庞港栖身下来。
当然,一开始,并不清楚迷雾海、苏尼亚海、狂暴海等海域地理知识的前代罚者根本就没把问题想得太过复杂。
在他看来,大抵的海民都信仰着风暴之主,如他这样崇拜异端海神的外乡人必然会遭到排挤,更何况取悦深海之女的方法正如祂所言,是为祂献上活人或者该说,活着的“水手”途径失控者。
哪怕是亲眼见过老史蒂夫近况的埃里克,都觉得这听起来像是活祭的要求已经冲破了现代社会的道德底线,充满原始而野蛮的颤栗感。
深海之女在他心中的形象,也因此一度定格在了喜爱残忍血腥仪式的邪神模样上。
但经过一个月有余的岛上生活,埃里克逐渐掌握到一些事,一些自己在过去甚至不会去观察、去考虑的事。
生活在这里的本地人向来不愿随意提及上个世纪的奥拉德克群岛,除非喝醉,否则别指望能从这群追求自由的渔民、航线向导,偶尔还可能兼职海盗的家伙们口中问出百多年前的那段历史。
坐落于迷雾海边缘的这片群岛海域曾被因蒂斯的海军舰队征服,纳入领土范围。直到后来,庞大的因蒂斯王国经历改革,变更为共和制国家,而后的几十年里又遭遇反复波折的动荡,从共和国改为帝国,再由帝国辗转变回共和国
奥拉德克群岛的人们终于见到了独立的希望,于是在海岸线尽头的因蒂斯陷入内忧外患之时,悍然高举反旗,击退了驻于群岛海域内的因蒂斯海军,并重新迎回了曾被因蒂斯军官们严令禁止的风暴之主信仰。
时至今日,受到因蒂斯统治影响的留存之物不算太多,却也不少,信仰就是其中之一。
分布在奥拉德克群岛的信仰大致分为以下几种:信奉风暴之主的传统立场,最近一两百年间才出现的新海神“莫尤卡特里卡”一派,以及与风暴、海洋完全无关的太阳信仰、蒸汽信仰,甚至朗姆酒信仰等。
这片岛屿群落名副其实地坐落于文明世界的尽头,继续向西行进就会驶入茫茫迷雾的无垠海域,而最靠近西面的波勒庞港口更是诸多出海者眼中人类文明的最后余火,是补给站,也是安乐乡。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具体信仰哪位正神或邪神就成了无关紧要的小事。
做生意的商人们不在乎客人的身份是商船护卫,还是寻宝猎人,又或者是海盗队伍中的一名水手很多时候,这三者的身份往往足够灵活到可以做到随场合切换。
一般来说,只要不是上了群岛现任统治者黑名单的知名人士,通常社会中都该被定罪、判刑的危险分子都可能大摇大摆地走进酒吧,坐在与你相隔两个空位的吧台椅上,大笑着让老板给他来一杯几便士的啤酒。
这让习惯了官方非凡组织存在的埃里克感到不太适应。
不过这种程度的不适应,与自己被深海之女的一个海浪直接卷到大陆另一端海岸上的震撼相比,完全属于可以克服的情绪问题。
望着窗外逐渐开始泛出鱼肚白的天光,埃里克无声摩挲着手中因浸水而彻底报废的镀银打火机,心中一时流淌过诸多念想,却又很快化作一声叹息,从紧咬着卷烟烟嘴的齿缝间泄出。
天亮了。
距离深海之女的圣时已不足六小时,他该为神前祷告做准备了。
不过在那之前,他还有些不得不做的事要去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