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下旬,徐世柳乘坐属于徐世杨的一艘六百料中型福船,沿齐、苏两省海岸南下,8月初绕过崇明岛,从钱塘江入海口逆流而上,抵达杭州。
此时的杭州是南迁的大周朝廷所在地,官面上被称为临安行在。
原本杭州就有差不多30万人口,随着朝廷南迁,十几年间,临安行在人口迅速膨胀,如今人口已经超过130万,称为这个时代毫无以为的世界最大城市,没有之一。
登陆之后,徐世柳跟船队的其他管事一起,雇了两辆马车,分头行动。
船队需要把齐省那些不怎么值钱的货物卖掉,换成粮食和盐巴徐世柳则带着父亲的书信,按地址挨个拜访徐睦河的几位师友。
马车沿着宽阔的道路直奔临安城,距离入城还有一段距离,但此时徐世柳已经完全分不出眼前这条街道到底是城内还是城外。
熙熙攘攘的街道,鳞次栉比的楼屋,身穿绸衫,满面红光的行人,无一不显示出世间第一大城的绝世繁华。
眼前的景象,对出生在齐省西南乡下的徐世柳来说,确实非常震撼人心,然而他现在根本没有心情欣赏,对现在的他来说,临安城虽好,却不是安身之所。
至少现在不是。
想要将来在这临安有一席之地,他必须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奔走、疾呼,为远在北方千里之外的兄长,争取每一分可以利用的力量。
“开始行动。”徐世柳坐在马车里,看着外面繁华的街景,自言自语的说:“第一个,先去拜访文相公。”
严格来说,应该是前文相公,大周主战派的精神领袖,现在虽已致仕,但对朝堂仍有一定影响力,而且文家家大业大,在江南拥有良田万顷,桑林千亩,店铺数百间,仅仅经济实力,也足以让世人侧目。
如果能够得到他的支持,不仅相当于整个大周主战派都在支持徐家,哪怕文相公手指缝里稍微漏一点钱粮,都够三哥那几百兵吃喝了。
8月,地里的高粱开始收割,鞑子南下的日期也已经临近了。
也许是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中原地区的流民开始新一轮大规模流动。
从8月初三开始,定远营士兵就在西面拦截不少向齐省东部逃亡的流民,一开始只是百多人的小股,没过几天,流民就开始几百人甚至上千人的出现了。
徐世杨下令定远营暂停训练,开始武装收拢流民。
一开始的小股流民还好,基本没人敢于抵抗,徐世杨将他们分别安置在151和152两个堡子内,到八月十五,他已经收拢了男女老少上千人。
但是之后的情况就变得有些不同了,八月十六,中秋节刚过,一股总数上万人的难民大军出现在费县附近,费县的坞堡主不敢拦截,任他们继续向东前进,期间甚至有一个坞堡不小心被流民攻破。
流民所过之处,所有未收割的粮食全都被吃干摸净,连秸秆都被流民拔走,许多坞堡损失了大半年的收获,眼看着如同蝗虫一般的流民向东滚滚而去,只留下一片片光秃秃的土地,欲哭无泪。
这时,徐家家主再度召集所有坞堡主开会,商议应对流民的办法,然而徐世杨拒绝参会,他在8月22独自率领定远营对越来越庞大的流民大军发动进攻。
战斗的过程非常乏味,流民缺乏合理的组织,夜间甚至连岗哨都没有安排,乱哄哄的挤作一团,外围是体力较弱的老人和一些失去父母的半大孩子,内层则是还算强壮的部分流民。
流民团体得到的粮食,大多落入这些强壮男人的手中,外围的老弱连点汤都喝不到,愈发虚弱。
而徐世杨的定远营,在过去的一年里,吃得饱穿得暖,每隔几天就有鱼或肉下肚,身强力壮不说,营养还远比流民充足。
在各级军士官的带领下,部队采取去年对付鞑子的战术,夜袭流民大军。
定远营携带了10门木炮,用作火力支援,但实际战斗中根本没用上,选锋兵一直摸进流民营地,那些外围老弱都未能察觉,他们只是蜷缩在火堆旁,烤着不知道是什么玩意的东西,等着填一填肚子。
直到选锋兵冲到近前,挥舞刀斧开始砍杀,那些老弱流民才发出如梦初醒般的惨叫,试图向核心部分靠拢。
强壮的流民一批批被吵醒,但他们只能看到惊恐的人群汹涌而来,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都搞不清楚。
有人被惊慌失措的流民踩死,更多的人随大流,一起开始逃亡。
有人大喊:“鞑子来了!快逃命啊!”
也有人喊:“土匪来啦!快逃啊!”
具体到底是谁来了,根本无人知晓,混乱中,缺乏统一指挥的流民直接炸营,彻底崩溃了。
徐世柳带着父亲的书信,在文家门外等了很久。
来拜访文相公的人络绎不绝,但大多像徐世柳一样被文家的管家直接挡在外面。
那管家大声宣布:“文相公观潮去了!你们过几天再来吧!别堵在门口让人心烦!”
徐世柳凑上去,悄悄给管家递了一把铜钱,没成想那老头直接叫人把他丢了出来,那些铜钱还差点砸在徐世柳的脸上。
“哪来的土老帽?”管家冷哼一声:“也不看看这是谁家!滚!”
徐世柳虽然被人丢了出来,心里确是理解这管家的做法,他觉得这样不爱财的人,才配做主战派精神领袖文相公的门下人。
反而是他自己,居然用这铜臭之物,沾污他人的高洁,实在令人羞愧。
徐世柳正要再上前解释,却看到一个胖乎乎的富家翁,给那管家递上一个小巧的木箱。
管家打开一条缝隙看了一眼,站在徐世柳的角度,都能看到缝隙中闪烁着银色的光芒。
这么一个箱子,少说得有一百两吧?
“大人明鉴,小的得知文相公要开书院,心中实在高兴的很。”那富家翁点头哈腰的谄笑着说:“小的福薄,不能亲耳聆听文相公授业,但小人也知道文相公这是要做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因此愿献上铜钱五千贯,绢一千匹以资助学。”
“嗯,你想要什么?”管家把装银子的箱子递给身后的小厮,昂着脑袋问富家翁。
“只求犬子能入书院进学。”
富家翁一躬到底。
“回家等消息去吧。”
管家瞥了目瞪口呆的徐世柳一眼,冷哼一声,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