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样的眼睛，谢瑾若有所思。

强者，他见过不少被世人称为强者的人。

他记忆里深刻的是他的生身父亲的眼睛。

每一次见到父亲，他都是居高临下睥睨着自己。

那双眼冷漠又无情，毫无半点温度。

看着自己宛如在看只卑贱的蝼蚁。

也因此，谢瑾知道，他们之间除了所谓的血脉之外，并无半点父子之情。

他们之间的关系连陌生人都不如。

他那双强者的眼睛留给自己的印象是冷酷无情的。

李山长有如今地位，被世人盛赞，他也算是一方领域的强者。

自己和李山长之间也是很陌生的关系，然而李山长对他一个陌生晚辈却也能给予身为长者的些许关怀。

李山长的眼睛给自己的印象是平和与包容。

正因如此谢瑾才更感激李山长对自己的提点之恩，这是他在生身父亲身上不曾得到过的，对方本无义务却好心地教导他，即便这番提点或许于对方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不足挂齿的事，但是对谢瑾而言却是弥足珍贵。

即便是点滴之恩，他也铭记在心。

是以他再次向李山长行礼以表达他的诚挚敬意：“是，山长之言，九思必铭记在心。”

此次行礼不同于之前只是拱手作揖之礼，而是行的叩首礼。

谢瑾对李山长一叩首，行此大礼便是表示李山长对他的提点之恩他铭感五内之意。

李琛见此大礼，对他更生好感。

李琛面容和缓了几分，虽然脸上看起来仍是平平淡淡的表情，但是仔细看却可察觉他眉宇松缓下来，少了刚见面时候的淡漠疏离感。

李琛上前把他扶起，听到谢瑾自称九思，他眼里不由闪过丝诧异，抬手抚须好奇问：“九思，你字九思，可是与圣人言的君子九思之论有关，一般人可不敢以此为字，或是你这字有别的缘故？”

谢瑾回道：“是家母临终前为弟子取的，家母希望弟子能像圣人所言：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

似乎是想起了去世的母亲，他说话时语气里不免卷着些沉重之气。

李琛闻言沉吟了会后，平和的目光打量着眼前身量不高还是孩童模样的谢瑾，他身形纤瘦，一身狼狈，便是随意地站着背脊仍然挺直，像一株青松，骨血里自有着他的傲骨。

然而他眉宇间却夹裹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少年该有的伤怀，失意与落寞。

这是一个被人狠心伤害，经受过不少挫折，身心都留有创伤的折翼少年。

李琛心里不由得喟叹了声，目光凝视到谢瑾的眼睛里，眼中带着激励道：“想来令先尊对你寄予厚望，自古雄才多磨难，经风霜雨雪仍如青松挺拔不屈勇闯天涯的才是真英雄豪杰，我坚信你将来会走出属于自己成功的一条道路来，那是一条繁花似锦的道路。

令先尊给你取的字极好，九思，君子九思，大才也。若你人如其字，未来可期，本山长拭目以待。”

他的声音极为低沉，却极有力量，一字一字似玉石敲击在谢瑾的心头。

谢瑾身心大震，他看着李山长，坚定地点了点头，目光徒然绽亮，坚定道：“是，九思会的，多谢山长赐言。”

他做出承诺，虽然这承诺看似没有什么可信度，可却是他人生以来首次对人做出承诺。

这是除了母亲外第一次有长者送他寄语，坚信他，给他鼓励。

自古雄才多磨难，所以现在他受的苦难都是成功之路的绊脚石吗。

谢瑾心里顿时升起万丈豪情壮志，他再次向李山长行叩首礼以感谢对方给予他寄语。

只是此次不等他双膝下跪，就被李琛阻止了，李琛扶着他的双手把他扶起后说道：

“不用如此多礼，你有伤在身，动作不可过大，以免伤势加重。”

平淡的话语，却让谢瑾感受到对方的关心，他甚至能感受到对方放在他肩头上的大掌传递出的温热感。

谢瑾身形蓦然一僵，从未有人对他如此，此时此刻，谢瑾才体会到来自长者的关怀原来是这样的，这样的温暖又有力量。

这份关怀有别于他从小丫头那里感受到的，却也同样让他心头触动。

此时，谢瑾感受到自己胸口传来的疼痛感，于是便也不再勉强自己，他接受了李山长的好意，只是拱手作揖向李山长行礼道：“是，九思多谢山长体恤。”

李琛没在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抬手轻拍了拍谢瑾单薄的肩膀。

只是轻拍了两下便收回手，他双手背负在身后，身形高大挺拔，宛如松柏般挺直矗立着，他的脸上又恢复了他一贯的面无表情。

这时，小火炉里的水彻底地烧开了，咕噜的水声已经停止。

他欲抬脚去泡茶，却不想脚步刚抬起目光在掠过小丫头时冷不丁就被她吓了一跳。

脚步一个趔趄差点要摔倒。好在他刚跨出的步子不大，高大的身形摇晃了下迅速稳住了。

谢瑾与阮娇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没有发现他这一失态之举。

李琛稳住身形后，目光落在小丫头身上看了一眼，眼里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然后便收回了目光恢复他一贯的云淡风轻径直往茶几那走去，开始一系列的泡茶工艺。

......

阮娇早在那两人说话时就已经停止了表演，见两人在一边说着沉重的话题，她更不好出声打扰了，整个人安静地做个花瓶（自诩集美貌与智慧于一体的阮小美人娇觉得她自己安静的时候就是个可以供人观赏的漂亮花瓶，所谓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说的就是她这种）。

矮小的三头身小人儿，她萝卜腿，萝卜手，脸上肉嘟嘟的，一双小鹿眼晶晶亮灵活地转动着，谁说话她就看谁，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忙得很。

看了一会儿她看累了，她一双脉脉的眼睛最后锁定在谢瑾脸上，实在是因为想要看到李山长的脸色太难了，他长那么高，她伸长脖子都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