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梦庚,你”
回程的马车上,徐若琳显得心事重重。
在左梦庚看过来时,徐若琳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许久的担忧。
“你真的对神没有半分敬畏吗?”
这几日和左梦庚朝夕相处,来往的又都是西洋传教士,徐若琳赫然发现,左梦庚没有半点谦恭之心。
这个发现,让她无比慌乱。
这个男孩是她唯一的知己,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开放交流的人。
她原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最好的灵魂伴侣。
但左梦庚对教会的态度,又让她很迷茫。
这和她的信仰不符,让她不知道该如何同时面对左梦庚和主神。
可令她煎熬的问题,在左梦庚这里,什么都算不上。
“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神,为何要敬畏虚无缥缈的东西?西方的主,和我们神话当中的盘古、女娲没有任何区别,只不过是一种精神文化的符号罢了。如果要说主的好处,可以算作是人类对于真善美的最终幻想。”
见徐若琳有些迷茫,左梦庚宽慰道:“他们的教义还是不错的,你可以学习,并且引导自己的精神成长。但教义和教会是两回事,就好像玄扈公那样。在学习他们的同时,始终保持警惕。把这两样东西分开,你就不会纠结了。”
徐若琳显然不是一个思想层面的专家,对这些的理解很不到位。
“教义和教会怎么能分开呢?”
左梦庚当即给她做了一个形象的比喻。
“白莲教信奉的也是佛,可白莲教的所作所为是什么?”
徐若琳愣住,随即恍然大悟。
“啊,你的意思是,教义是传达美好的东西,但负责传达教义的人,却可以利用其来包装真实目的?”
左梦庚忍不住一笑。
“你呀,总不算太傻。”
徐若琳羞赧不已,第一次在左梦庚面前露了怯。
“人家才不傻呢,只是以前以前没有遇到过这些。”
她还有担心的问题。
“我是信徒,而你不是,按照教义”
左梦庚明白她想要说的是什么。
“你信你的,我不信我的。在我这里,尊重任何人的信仰自由。”
徐若琳有点急,又不好意思明说。
“哎呀,人家不是这个意思啦。人家要说的是”
左梦庚不禁莞尔。
“这里是中国,既然到了这里,那就得改,遵守中国的规矩。”
徐若琳再次傻眼,显然跟不上左梦庚的思路。
“这这也能改的吗?”
左梦庚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当初佛教来到中土的时候,不就改了嘛。不改,打死就是了。”
徐若琳学识丰富,对于历史也是知道的。仔细思量,发觉左梦庚的想法虽然霸道,但也不失为良策。
就在这时,左梦庚又给了她更大的宽慰。
“其实你的身份挺好的,将来在东西方交流上,能够提供很多的便利。不过你需要记住的是,你始终是中国人,无论何时,立场和利益都要站在中国这一边。这样一来,你就不会迷茫了。”
徐若琳感觉自己学习到了许多的新东西。
“那些传教士们说,主是超越国家、民族、语言的存在,是普及全人类的真理。”
左梦庚一针见血。
“当你的祖国在世界上最强大时,你也可以这么说。”
这个就超出徐若琳的境界了,但她又不想显得自己太无能,强忍着没有问出来。
等回去后,请教徐光启就是了。
左梦庚的京师之行,要办的事挺多的,没办法和徐若琳一直缠绵。
他又去拜访了公端。
“哈哈哈哈,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快快入座,让我好好款待一番。”
公端特意整治了一桌好酒好菜,非常热情。
左梦庚给两人倒了酒,调侃道:“看来宝行兄在京师悠闲的很呢。”
公端酒入愁肠,叹息不已。
“光禄寺可不就是清水衙门嘛,如今国库空虚,各项仪礼从简,愚兄我呀,真的是闲出病来。”
光禄寺掌祭祀、朝会、宴乡酒澧膳馐之事。
其中朝会最重,但那是光禄寺卿的职责,公端这个光禄寺署丞的小官,连掺和进去的资格都没有。
至于其他的职能
崇祯即位后没别的,光为钱发愁了。逼得没办法,不得不裁汰军伍,希望能节省开支。
结果呢,直接导致宣府、蓟州、遵化、永平等地军队哗变,让整个北部防区名存实亡。
这种情况下,朝廷在各种礼仪活动上,自然是能省就省,能不办就不办。
于是光禄寺这种地方,就成了冷灶,除了徒耗光阴,看不到任何前途。
左梦庚琢磨了一番,提议道:“宝行兄就没有想过外放吗?”
光禄寺署丞是从七品,如果外放的话,去个偏远之地,做县令是毫无问题的。
而到了地方上,那就是土皇帝,比在京师里名不见经传好多了。
公端看过来,问道:“你希望我离开京师吗?”
左梦庚随口道:“等几年吧。”
公端点点头,招呼道:“吃菜,吃饭。这可是我亲自下厨烹饪的,我的手艺,不比御膳房的厨子差。”
左梦庚尝了尝饭菜,果然不凡,但也有不足之处。
“宝行兄这手艺,即使不做官,开个酒楼,也足以发家致富。就是这米差了些。我听闻长隆米店的米乃京师一绝,宝行兄不妨买来尝尝。”
“是吗?”
公端从善如流。
“中恒贤弟这般说,那定是没错了。回过头来,我就让长隆米店专程送米上门。”
左梦庚等待的时间并不久,第二天教会方面就传来了好消息。
“左,你真的能够协助我们在临清传教吗?”
教会已经搞清楚了临清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百万人口的大城,毗邻运河,交通发达,一旦能够在这里传教,发展信徒的速度绝对惊人。
面对着传教士们咄咄逼人的目光,左梦庚的说辞早就准备好了。
“事关重大,我觉着一开始不宜过于声张。可由邓先生单独前往,待当地没有阻挠和变故后,教会再派遣人员过来,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他的话,没有令教会产生任何怀疑。
教会非常希望在中国传教,但过往的经历告诉他们,如果不小心谨慎的话,将会遭遇灭顶之灾。
即使左梦庚在临清很有能量,可如果事情闹大的话,他也控制不住。
至于左梦庚为何指定必须要邓玉函去负责开拓教区,其他人不是不明白。可虽然有所担忧,但和开拓教区相比起来,这种担忧也就不值一提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十分感谢你的帮助。”
龙华民作为会长,当机立断,直接拍板。
他又看向邓玉函,意图都不带遮掩的。
“约翰,你的病情很重,恐怕无法再帮助保罗了。不过你放心,我们这里还有许许多多的人才,不会弃保罗于不顾的。”
邓玉函强忍着激动,很是恭敬地道:“多谢会长的体谅。”
龙华民死死盯着邓玉函,突然改用拉丁语说道:“约翰,千万不要忘了,你是上帝的子民。如果你陷入迷途的话,主是不会宽恕你的。”
关键时刻,邓玉函十分清醒。
“我已经将我的生命、荣誉、思想都献给了主,能够传播主的福音,是我毕生的使命。”
至于龙华民信了多少,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两人叽里咕噜地说了半晌,自以为保密。殊不知,左梦庚懂拉丁语,全都听的一清二楚。
到了该回去的日子。
左梦庚站在门外,徐若琳站在门里。
“我要回去了。”
“嗯。”
“我知你在这里不快乐,如果你愿意的话,求求玄扈公,可以去临清的。那边的天地很大,足够你快乐的飞翔。”
徐若琳没回答,但攥紧的手,稍稍表露了心迹。
唯独艰难的是,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贸然跑去男方家中,世人该如何看她?
看的出来,尽管是信徒,但她的骨子里,到底还是华夏的魂。
不得不走了,左梦庚很是不舍。窥窥左右,似乎没人。终于按捺不住,猛地跨上一步,偏头一吻,烙在了女孩的嫩颊之上。
女孩一颤,不敢稍动,只听到脚步声远去了。
那一抹雄壮的身影将将转过墙角时,她才猛地抬首,眼眶里满是晶莹。
邓玉函加入了归程的队伍,端坐在马车中,看着京师的市貌渐渐落于眼后,他却没有任何不舍。
终于脱离了桎梏,前方的世界豁然开朗,这让他很是迫不及待,想要飞去那个叫做临清的地方。
路边的店铺门口,一个乞丐小心翼翼地凑上去。
“掌柜的,你们这儿用人吗?俺不要太多工钱,给口吃的就成。”
掌柜的审视着他,问道:“你能扛袋子吗?”
“能能能”
生怕掌柜的不信,此人赶紧跑过去,抓起一个袋子就扛在了肩上。尽管有些蹒跚,但总算搬进了店内。
掌柜的看在眼里,便道:“那成,从今往后,你就是这里的伙计。可不许偷懒,不然马上滚蛋。”
对话声吸引了邓玉函的注意力,他转头看去,只从窗缝里看到一个随风晃动的牌幡。
隐隐约约的,似乎是个“米”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