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大牢内,关押的都是些要犯,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担着几条人命。在阴暗潮湿中的大牢中,连空气都沾满了血腥的气味,裹着喊冤声,呻吟声,不断地在牢狱中的所有人的神经上慢慢地侵蚀着。被关进去,哪怕是最穷凶极恶的犯人,不消一个月,便也不再叫嚣。
冯和记不得自己被关在这里多久了。这里是没有白昼和黑夜的。只要他抬眼看去,能见到的只有一个个高大、压抑的牢笼。他那文弱书生的样子,在这里显然是格格不入的。他蜷缩着,就在离其他牢笼最远的角落,头上的发带也许是被抓捕时挣扎被扯掉的,头发凌乱地披散着。再也没有当日在台上意气风发的“陆先生”的模样。
牢房的门被打开,发出一声刺耳的声音,像是一把刀子,在耳膜刮过。冯和浑身像是触电般地抖了一下。回过头来,发现是一个穿着圆领官服的女子站在门处。他用那涣散的眼神打量了那女子许久,才想起,她就是那个在发现赵氏的时候的那个女子……她当时……好像说过……她是大理寺的官。
覃元秋身后还有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从他的姿态上看,哪怕是被斗篷盖住了面容,也不难判断出,这是一个老人。
刚跨入牢中,覃元秋便命人搬来椅子,安排老人坐下。冯和见状,只以为这是哪位高官,终于来了人审问他,自然恭敬不少。只是他那落魄模样,再加上毕恭毕敬的样子,在外人看来有几分说不出的滑稽。
那老人开口说话,那苍老混浊的声音穿过那昏暗,显得邈远而无力,像是一棵枯树,被风吹动,摇出那随时要断裂的声音。
“你为什么要杀害赵氏?”
只消一句,便让冯和惊恐万分!他没有想过,在这牢狱之中忍受了这些日子,等来的是这一句话!连忙下跪,鸣冤:“大人明鉴!我虽与赵氏只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情分,但我对她从未起过歹念!我还要靠她留在京中,直到开考之日!是红珠!红珠杀了她,再嫁祸给我!”
“你与那红珠是什么关系?她为何要嫁祸于你?”
“回大人!草民原本并不认识林红珠,她是有一天突然出现在书馆里的,见到我时,像发了疯,非要说我是她的丈夫!为了此事,赵氏还与我吵过不少架!”
“这么说来,你在这之前从未见过林红珠?”那老人不再说话,一旁的覃元秋问道。
冯和语气坚定:“草民在这之前,不曾见过她!”
那老人徐徐揭下斗篷的帽子,看着冯和的样子,像是愤恨,像是不屑。冯和心中惊诧,自己从未和眼前之人有过交涉,为何第一次见他,却像是见了仇人?
覃元秋:“怎么?陆先生不认得他?”未等冯和想出说辞,她又接着道:“这是你的父亲,你为什么认不出?还是说……我该叫你“冯和”?”
冯和是下等商族之后,按律不得参加科考。可他偏偏不愿接受这世代落魄的命运,他想要挣脱,想要改变。但是只要他是冯和,他就无法做到他想做的一切。他便从偏远之处找到了陆文之,高价买了他的考籍。
也正因如此,住在离陆文之不远处的红珠才知道,冯和便是陆文之。当她寻到京城时,冯和凭着所写的话本名声大噪,要找到他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让红珠没有想到的是,那个迎娶自己不久后,就离开了的丈夫,不仅认不出她了。还与其他女人成了亲,在人前如胶似漆。试问有谁能够忍受这一切?
“我跟她说过,让她先回徽州,等我考取功名就将她接来!”冯和说道:“她本是答应了的,那日约我到福来酒肆,说让我陪她吃一回酒,她便回去。却不知道给我喝了什么,等我醒来,就是一天以后了!”
覃元秋知道,他并没有说谎。如今他私买考籍,冒名科考,已经是欺君之罪,论罪当株连九族。明知死罪难逃,他没有必要摘去自己杀人之罪。至于真相如何,还需仔细盘问在女犯牢中的林红珠。
覃元秋刚出门,就看见揽月匆匆赶来,神色凝重。覃元秋知道,揽月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当下定是出大事了。但哪怕是天大之事,揽月依然用一贯沉静的语气说出一句:“林红珠在牢中,被杀了。”
覃元秋做好了听到各种坏消息的准备,却怎么也不会料到,听到的却是“林红珠在牢里被杀”这样的消息。要知道,大理寺的戒备是何等森严,若无令牌,根本不可能进入大牢,更不用说在那群训练有素的狱卒眼皮底下杀人!
两人迅速前往现场,牢中跪着一排狱卒,大概都是昨天夜里当值的。覃元秋绕过众人,径直走向关押红珠的牢房。
林红珠正倒在牢房的中间,胸口上插着一支弩箭。那箭上还绑着一根布条。覃元秋将那布条取下,那上面写着一行娟秀的楷书:“罪者无辜,死者无罪”。
揽月端详那插在红珠胸口的弩箭,若有所思地说道:“为什么是他?”
“你有什么头绪?”覃元秋问道。
揽月:“这箭木材特殊,虽材质坚硬,但质地轻,若不是用弩好手,不能驾驭。逐星在追捕红珠的时候,曾经有一个神秘人用弩箭阻止。他将那人的箭带了回来,材质跟这支一样。本想着先解决书馆案再细查。现在看来,救红珠和杀她的,应该是同一人所为。”
覃元秋眉头紧蹙,林红珠身上谜团太多了,非一时之间能够查清。只好让人将其尸首送至素心阁验尸房,再做打算。
正当她要离开牢房时,却踩到一硬物。拾起一看,就立即变了神色!这不是别的,是那檀木并蒂莲花坠子。覃元秋赶到素心阁书房,找出那上次随手用作存放的匣子,那枚坠子正好好地躺在匣子里!而覃元秋手上的,是第二枚!
这定然不是巧合!两枚坠子背后,定是藏着一个犯罪高手!红珠,巧翠不过都是女子,却能用如此精巧的杀人手段!覃元秋心中懊恼,自己早就该想到!巧翠当时说的“他”才是幕后主使!
可一个是嫁作商人妇,一个是小姐身边的丫鬟,她们之间毫无交集!但为何会遇到同一个人?同一个教会她们杀人的人!
元秋知道,她这次的对手,并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