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了学的孩子们，即便看到了站在学校门口来迎接的家长，也大多装作没看见。

走出校门好远，他们再等着家长走过来。

孩子们很好强，接送了几次之后，家长们见孩子熟悉了来往路途、车次，也就都放了心。

家长不来接，李莉心里也是哀怨：坐公交要花个几毛钱，家里也是要省下的。

毕竟年幼，眼见嘈杂街道，她本来稚嫩的心中，不禁生出莫名的畏惧。

“你呀，胆子也太小了。”坐在客车上，赵玥嘻笑着说，“这才是四点钟，大太阳还没落山，天也没黑。街上、车上都是人，有什么可怕的。”

这是有眼的人就能看到，有点认知能力的人就能明白的事。

李莉对赵玥的话，因此感到一些恼怒：这不是明着嘲笑我吗？

可这话不敢说出，她心里对赵玥有一份说不出道不明的畏惧：同样是十二岁的女孩，赵玥的眼神里却在纯真之余，有一些凛然不可侵犯的凌厉透出来。

不敢与赵玥公开作对，李莉还有自己家人接受赵家人帮助的谢意、歉意。

父亲李达在沙场工作，赵永水并未让他去做按车装沙的重体力活，而是做了站在车边进行计量的笔录员。

母亲田玉凤在永乐坳鸡场的工作，也是很轻松：只是给鸡群喂一些杂粮，换点清水。再就是去窝棚里查看母鸡孵蛋，以及在山坳里散在各处的简易鸡窝里，去捡拾柴鸡蛋。

除了这些之外，李莉细密的心思中，也知道“人多力量大”的道理。

基于这些，她就在暗地里对赵玥的不满中，在明面上保持着与赵玥的亲密关系。

这天，小姐妹俩坐着客车，到站后回到村子里。

一路上，不时有村民对赵玥笑着说：“玥玥回来了啊？这小闺女真机灵！”

李莉只是低着头，心里暗怨：简直是视我于无物啊。我这么大活人，难道不能被人看到吗？我又不是透明人。

透明人？可别是透明人。真要是透明的，小心思不就大白于天下了吗？

她正在埋怨，又有村民说：“玥玥，快回去看看吧！你们家的小楼，今天封顶了！漂亮着呐！”

当然啊，能不漂亮吗？这是永乐村第一座砖混小楼！

李莉脚步迟缓，身子歪斜着被开心地赵玥拖着走。

还没进入赵家所在的小巷里，两人就已经看到了那座小楼。

因为还要做进一步装修，所以小楼的脚手架都还在。

但小楼的整体形状，已经完整地显现了出来。

屋顶是平坦的，便于晒粮食，甚至人或坐或躺在上面晒太阳；

三层小楼的楼体，全部是红砖垒砌而成。每隔三四米高，就有一道灰色的三十来公分的水泥板——那是分割楼层的，钢筋水泥的预制板。

有个二层、三层都有个阔大的阳台，李莉猜想那里可以晒辣椒串、挂老玉米串、挂大蒜辫，肯定很好看。

阳台的两侧，各有两个黑洞洞的敞口。这是预留的窗户，钢制的窗框已经镶好了。

赵玥拉着李莉快步走着，脸上尽是开心的笑容：“李莉，今天晚上在我家吃饭！”

肯定很丰盛。红烧肉、米粉肉、扣肉、红烧狮子头、烧鸡、炖鸡……，这都是少不了的。

李莉悄悄地咽下一口口水，挣开了赵玥的手：“不行，我得回家看看。要不，我爸妈该不放心了。”

再次抓住她的胳膊，赵玥说着：“那也先去我家里看看。”

锦上添花？让我说几句赞美的话？不行。

再次推开赵玥的手，李莉还是要先回家。

只得作罢，赵玥和她在小巷口道别后，就小跑着奔向小楼。

李莉看着她的背影，暗自发呆。两根黑亮的小辫子，在赵玥的肩头跳跃着，似乎也是着急得不行，要赶去看看盖了大半年的，已经基本完工的那座小楼。

暗叹一声，李莉径自走回家中。

肚子也饿了，她却见拦在院门口当作院门的，那道荆棘栅栏横在眼前。

尽量小心地抬开荆棘门，她还是被长长的尖刺扎到了手指。

有一滴小血珠冒了出来，她赶紧含在嘴里，带着怨恼走进院中。

院里各处杂乱不堪入眼，她径自走进堂屋。

锅灶都是冷的。掀开木桌上的纱笼，她见到里面端正地摆着一个，放着四个窝头的盘子。

还不如在学校不到一毛钱就能吃到的饭菜！下礼拜不回来了！

李莉哀叹着，把书包丢在东屋的炕上，再跑到院子里大喊一声：“妈，妈！姐，李梅！”

喊声还没落地，邻居就有人回应：“李莉回来了？快去赵永水家里，你们家那三口都去了！”

“哦，谢谢。”李莉下意识地说完，再下意识地迈步走向院外。

谢谢，谢谁，谢什么？他们去了，我也一定要为吃顿好饭菜，去说吉祥话吗？

转回身，她走回堂屋。

掂了掂暖壶，倒还好，她通过手感知道：里面有热水。

倒了一碗热水，她坐在木桌边。从纱笼里拿出一个窝头，她就着热水吃了进去。

拍拍手，她把手上粘着的窝头碎屑拍落，就暗呼口气：饱了。吃山珍海味也是饱腹，吃窝头咸菜也可以吃饱。既然没有吃山珍海味的命，就只好吃窝头咸菜。

暗念着这如同绕口令一般的话，她又听到了猪圈里的猪，也饿得“哼哧哼哧”地叫个不停。

拎起泔水桶倒入柴锅中，她点燃了灶火。

看看泔水烧开，她把灶膛里的柴草熄灭。

弯腰用铁舀子把泔水盛回泔水桶里，她正要拎着去猪圈那里，听见院门口一个人，边走进边说着：“李莉，你怎么不去啊？！都在等你呢！”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但李莉不用看也知道：这是自己的姐姐李梅。

也不说话，她拎起沉重的泔水桶，就要走去猪圈那边。

李梅赶紧把她拦了下来，轻声说：“李莉，累了吧？”

低头不语的李莉，沉默片刻就不禁抱着姐姐：“我刚吃了一个大窝头。姐，你也别去了。”

听到妹妹在低泣，李梅觉得有些愕然。

她拍了拍李莉的后背，再低声说：“不去不合适，都说好了的。”

“给礼钱了吗？”李莉没有底气地小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