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给下城区的人治病。”
钱宁苍白的脸色里透出了一股神圣之意,那种表情只有在朝圣者在生命的最后,看见自己的朝圣之地是才会流露出的殉道神色。
面对林恩,他的眼睛始终平静,仿佛已经在某些方面超过了所有人。
林恩觉得越来越棘手了。
一开始他以为钱宁还能挽救,心有善意的人只要不是遭到重大挫折直接黑化,都是能够加以引导拉回正途。但麻木的钱宁已经处于不听人话的状态了,这种时候只能打一顿重启下脑回路,再慢慢教育。
现在打一顿也没用了。
因为钱宁的眼神是殉道才会有的,他对于自己所作所为无比的自豪,打他一顿,反而会让他愈发认为自己没有错。
“是什么样的病,让你以伪神之名,把锥子插到别人眼睛里搅动?”林恩被气笑了,他倒要听听钱宁有什么高论。
“穷病。”钱宁定定的望着光芒里的林恩,蜷缩在黑暗中的他此刻的平静压倒了一切。
“……”
林恩一瞬间被弄沉默了,本来脸洋溢的蕴怒迅速消退。小先生从来不是一个情绪化的人,如果钱宁犯蠢他才会生气,然而钱宁一针见血的指出了问题所在后,林恩就不能再用情绪化的状态去面对钱宁了,那样就变成了胡搅蛮缠。
所以林恩直接抹掉了所有不应该的情绪,拿出了自己的自控理性。
“穷病?”
“没错,我和亚瑟到下城区义诊,我们帮助了很多人,很多我们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人,但是越朝下走我们就越发现,就算我们的医术造诣达到老师的水平,也不可能帮助的了所有需要帮助的人。”
钱宁低垂着脑袋,双手耷拉在腿。
这个时候林恩才看见他的双手掌心肉都被磨烂了,那是不眠不休的工作留下的成果。
“林恩先生,你能想象吗,每一个人都哀求你帮助他们,但你的能力有限不敢面对他们的眼睛。我每一次到下城区却像刽子手一样,只能对他们说,我只能救哪几个人,哪些人没法救,我一点都不觉得我像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
“我想拯救他们,我不想看见有人明明能够健康的活下去,却因为能力不足或者贫穷而像条干瘦的野狗一样死在路边。我想救他们,我宣誓当医生的时候,就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愿望都没有办法实现。”
“我恨自己无能,我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我只是想达成这样的愿望,林恩先生。我在下城区慢慢发现了,所有的病归根结底都是因为贫穷,不管再强壮健康的人,一天要工作12个小时,呼吸着污浊有害的空气,喝着不烧开的水,吃着有细沙和污泥的食物,他都会生病。”
“但是我没有钱,我的父亲节衣缩食让我能在医师协会读完课程,他最后躺在床,我跪在他身边听着他喊,冷、饿……”
钱宁的声音依旧低沉,好像承载着千钧之重,沉重到无法呼吸。
林恩当然知道穷病有多可怕。
但这个世界想要消除穷病,可能朝后再推个几百年都不会成功,只要剥削还存在,那贫穷永远都会存在。而贫穷,能够埋葬所有的理想,像钱宁这样的理想主义者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林恩有些默然,他在这一刻明白了钱宁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模样,一直以来支撑着他的理想崩溃了,下城区是一片外人都不在乎的被遗弃之地,里面的人一直在被夺走,一直到一无所有还在被夺走,活得根本不像个人。
碧绿的瞳眸闪烁着,小先生低声道。
“这和你做的事情有关系么?前额叶切除,只会把人变成浑浑噩噩的肉块,你根本没有救下谁,你在杀人。”
“我没有杀人,那个手术只是第一步。”
钱宁的表情正在一点点变得麻木,【制花人】的力量在他的身正在慢慢消退。毕竟林恩只是一个序列9,自身的能力维持时间不会太长,更不用说能够修复钱宁身体的损伤了。如果持续刺激的话,钱宁真的可能会死。
“教派的教义是掘弃感官,丢掉无意义的痛苦和喜悦,让自身迈向圣灵。第一步只是破坏,而跟随圣灵的道途才能让所有人免受贫穷,病痛,饥饿的威胁,最终跨越死亡。我没有强迫过任何一个人,他们都是为了活下去才主动寻求我的。”
历史每当社会人心浮动的时候,就有了邪教的可乘之机。
人心浮动往往是物质基础出了问题。
下城区就非常的符合这个情况,和平口号喊的响亮,老爷们忙着分蛋糕还顾及不桌子下张大嘴的贱民们。务实的穷鬼们当见到喊和平不能填饱自己的肚子时,就只能丢掉这个口号,转而向更务实的方向。
这里面还涉及到许许多多复杂的因素,而穷病只是一个表象。
林恩望着蜷缩于阴影里的钱宁不禁有些怜悯。
他被人骗了。
这个世界根本不存在正神之外的其他神灵,向一个闻所未闻的【无痛使徒】求助,下场只会是一步步走向悬崖。
钱宁走错路了,即便他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即便他拿自己动刀,路走错了就是错的。
林恩终于是扪心自问,这是时代和理想者的冲突,自己作为另外一个世界的人本质也是一个理想者,当冲突真的爆发出来的时候自己该何去何从?眼前的钱宁,是否会是未来某一天的自己?
这样一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亚瑟呢?他在哪里?”
“他不赞同教义,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可能被抓起来了。”
钱宁摇头。
“林恩先生,你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吗?你还有更好的建议吗?”钱宁望着光鲜亮丽的林恩道。
“我现在没法回答你这个问题,我不是什么英雄或是哲人。”
叹息一声,林恩终于是下定了某个决心,既然【制花人】有效,那【滋养者】也肯定有相同的效用,并且比其更加猛烈。一直以来他都有意识不去用【孽】相相关的能力,一个是怕被察觉痕迹,【镇压局】对黑圣杯的追查令一直挂着,另外一个就是担忧这份能力,会不会有什么自己没发觉的隐患。
毕竟【孽】相表现出来的掠夺贪婪一点都不友好。
但现在,林恩想用了。
这是他的私心,他不想钱宁死在这里,更不想他麻木下去。他应该活着,活着才能赎罪,见证可能是更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