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两盏清茶凉透了。
案上还有一厚摞的折子,楚谨言眼角的余光瞥了眼坐在下首的白若雪。
此刻,她正歪着头,双手撑着椅子,双腿抬起又放下,然后左右腿交替着抬落,百无聊赖地出着神。
楚谨言嘴边浮起一抹淡笑。
她说她听阿云的话,还真是听了话。
她正拨弄着指尖,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蓦地转过头:“阿云。”
阿云。
不是衣云,不是高云,更不是他楚卿云。
所以,你的阿云是谁呢?
疯了都还记得。
还真是深情。
楚谨言目光变得古怪起来。
突然间觉得没了意思。
“阿云,想要。”白若雪指着窗外一株半开的桃花道。
那一枝开得早,在整个枝头上格外艳丽。
楚谨言摆了摆手,温声道:“去吧。”
折了的花再美,也得凋零,可惜了,这个小疯子不懂。
她只记得阿云。
他伏案继续翻阅着折子,烛火微微跳动,又有风吹了进来。
白若雪去而复返,手里拿着折断了的桃花枝,头上还顶着几片粉色的花瓣。
楚谨言叹了口气,伸手拂去了她头顶的花瓣。
忽而,一双温凉的小手握住了他的手,折断了的花枝硬塞进了他的手中。
白若雪仰着头,双眸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她神色极为认真:“给你的。”
楚谨言丢了折子,手里拿着满枝头的桃花,轻描淡写道:“不喜欢。”
白若雪困惑起来:“阿云,喜欢,阿云想要的。”
“朕不喜欢,也不想要。”
“真的,不要?”白若雪低下了头,抿着唇,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楚谨言看了她良久,才道:“我要。”
一枝花而已。
养在花瓶中也占不了多少地方。
李哲进来的时候,陛下正摆弄着那一枝桃花。
陛下不是素来讨厌这些花花草草?
李哲想了想,又看了看坐在陛下身旁的白若雪,心下了然。
“陛下,柳贵妃求见。”
楚谨言想也不想,随口道:“不见。”
李哲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打算劝柳贵妃回去。
“等等,”楚谨言忽的想起什么,又道,“把她叫进来。”
楚谨言垂眸看着白若雪。
她较劲般地握着御笔,不安分地咬着笔尾,雪白的小脸不知何时染上了笔尖的墨。
“陛下,这些日子您怎么也不去看望臣妾,柳翠园好生清冷。”
柳贵妃一踏进殿,正巧撞见了楚谨言拿着帕子给白若雪擦拭脸上的点墨。
她脸上娇媚的盈盈浅笑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她失态地大声质问:“陛下,为什么这个疯子会在这儿?”
白若雪一听到这声音,身体不由地颤了颤。她想要转头,却被楚谨言隔着帕子捏住了脸。
楚谨言幽幽道:“脸还没擦干净。”
白若雪听话地坐好,不再乱动。
“……她是个疯子啊。”柳贵妃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喃喃道。
楚谨言冷冷地斜睨了她一眼:“雪儿如今已是贵妃,与你平起平坐,你叫她疯子,不觉得可笑么?”
“她什么个东西,我是什么身份,就她,一个罪臣之女,还是个疯子,也堪与我相提并论,她也配?”柳贵妃口不择言。
理智被嫉妒蚕食殆尽,此刻的她比疯子还像是个疯子。
“哦?”楚谨言起身,一步步走下来,温和地笑问,“柳贵妃是个什么尊贵身份,说与朕听听。”
一抹料峭的青寒,映着烛光,从白若雪眼前闪过。
宛若泼墨的夜色里,一闪而逝的雪光,照亮了她整个眼眸。
寻着那缕光,一把无锋的青玉寒剑,通体墨黑、色泽内敛,只出鞘半尺,已然令人胆寒。
——公子剑。
滴血未见。
剑已回鞘。
柳贵妃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的舌头,在那一瞬,被楚谨言给割了下来。
“算了,朕不喜听你说话,还是朕来替贵妃说吧。”楚谨言依旧温和地笑着,脸上的笑容直叫人觉得寒凉。
“七大世家之一的柳家嫡女,两朝元老柳相的亲孙女,还是先皇亲封的郡主,朕没说错吧?”
柳贵妃满目惊恐,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还在微笑着的楚谨言。
她想尖叫,可喉咙仿佛被死死地扼住,发不出声来。
她会死!
可她还不想死。
她拼了命地想往外逃,殿门却被紧紧锁死。
她想求饶,可嘴里只能发出呜呜声,她凄惨又狼狈地跪在楚谨言的脚边,一下又一下地磕头。
血流了一地。
沾满了血污的手弄脏了他的衣摆。
楚谨言嫌恶地踢开了那女人,走到白若雪面前,把剑柄递给白若雪。
他的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温笑:“雪儿送朕的花朕收下了,朕给雪儿的东西,雪儿也要收下才是。”
白若雪茫然地望着他。
楚谨言把剑送到了她的手上,剑尖指着地上的女人,循循善诱道:“杀了她,用这把剑砍下她的头颅。”
白若雪似是明白了。
她的目光变了。
她猛地推开了他,扔下了手里的剑,头也不回地逃了。
掌心的余温散了,楚谨言才缓缓起身。
李哲已经站在殿前好一会儿了。
“谁叫你开门的?”楚谨言淡淡地问。
李哲清楚,陛下动怒了,他也知道,自己逾矩了。
他跪在殿外:“陛下,雪贵妃纯善,奴才好不容易见您遇见个合心意的,还是别逼得太紧了。”
殿内没了声。
长夜又回归了寂静。
白若雪踏入冷宫的一瞬,一双杀意逼人的双目在黑暗中睁开。
本该是空无一人的冷宫,大门陡然从里面推开。
一个瘦高的身影缓缓地从古旧的宫门里走出,来人穿着禁军侍卫的装束,但很明显,他是来杀人的。
“你,是谁?”白若雪停下了脚步,问道。
“蛛网的蜘蛛,无处不在。”
白若雪轻笑起来。
“笑什么,你要死了。”
笑声更大。
“果然是个疯子。”蛛网的杀手不再多言,直接动手。
噗的一声。
刀剑没入血肉的声音。
顷刻,血光飞溅。
致命的杀招被仓皇躲开,那杀手捂着腹部的血洞,连退了好几步远。
此刻,他不敢动,亦不敢转身逃走。
他不是没失败过,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那么强烈地意识到,自己活不了了。
宫门又一次被打开。
衣高云倚在门前,说着风凉话:“今晚好生热闹。”
白若雪甩了甩手里的薄刃,太软太细,太不顺手了。
那一剑本该是要命的。
“刀给我。”白若雪扔下了手里的软剑。
“你要干什么?”
“杀光他们。”白若雪淡淡道,目光冷如寒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