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高祖父来到这边时,这边的很多部落还没有什么婚嫁,更没有什么家庭。整个部落混居在一起,男女只要看对眼了便啪啪啪。小孩出生之后只知道有母亲不知道有父亲。不会织布,不会做衣服。他高祖父不厌其烦,派遣从事一点点的教导这些部落,让他们有了婚丧嫁娶之法,有了家庭,有了姓名。
正是从那时开始,他们爨家便成为当地最被这些僚夷所敬重的家庭,声望之高,无与伦比。也是从那时开始,不管后世谁来此地做官,都得倚重爨家之人。
在建宁郡,爨家人说的话比太守县令说的话要好使的多。
从小,爨琛便依照家庭祖训学习生活,要忠、孝、信、义、仁慈、博爱,要以人为本。所以当南夷校尉李毅决定派遣人马去益州帮助益州刺史罗商平定流民叛乱之时,爨琛义无反顾地加入了这支队伍。
他自幼就想去益州看看,甚至想去洛看看,看看他祖先以前生活的地方,看看书中所写的天朝国都是何等的繁华和高贵。
然而到了cd之后发生的一切,让他深深地感到失望。
讲诚信,被人当成大傻子。
讲原则,被人骂成缺心眼。
便是他那日军败之后,这几日的遭遇更是心寒。
这几日他们这些人根本就不敢走官道,哪里偏僻就从哪里走。因为官道之到处有官差挡在路捉拿他们这些逃兵。
那老六就被捉住过一次,却趁夜逃了出来。按照他的说法便是,被捉拿过去的,根本就不是再送回cd军营。很多人都被送给了那些大户人家,有的给人家盖坞堡,有的抓去铁山挖矿炼铁。
听到这些之后的爨琛更是感到不寒而栗。
这蜀地的人们到底怎么了?
那些大户到底怎么了?
讨伐流民不去,可弄起这事来倒是积极的很。
可越是如此,他越是不愿放弃自己的坚持。
纵是一片黑暗,我也要独自持火前行。
他将辛婉弄醒,扶着惊惧后怕不已的辛婉走向她的那匹枣红色的骏马。突然,他停下脚步,扭身,一脸真诚地对着申哥老六等人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今日便就此别过。我叫爨琛,若是哪日诸位来到建宁,可以来味县找我。”
僰道县户曹掾曹建这几日痛苦并快乐着。
痛苦的是,益州刺史罗商又大肆征召各郡民众前往cd。按照罗商最新的命令,沿着郫水各郡县都要修建防御长围,务求不让流民有任何可以过江的空隙。州里把任务压倒郡,郡把任务压到各县。每个县的每一个掾属这几日都是忙的不可开交。有负责召集人手砍伐树木的,有负责去各家摊派收税的,甚至有些直接去一些家中捉人前去服役,一时之间,各地都是怨声载道。
曹建一直很是得到县长张蒙的喜欢。在张蒙的眼中,曹建是最懂事最有眼色的下属。每每很多自己想干却又说不出口的事情,曹建都会第一个站出来帮他说帮他干。甚至每天他下面这么多属下私底下都干了些什么事情,都说了些什么,曹建都会不厌其烦地报告给张蒙。这让张蒙每每感慨,自己已经三地为官,从来没有一个下属如曹建这般对自己如此忠心。
曹建的家在三江口的对岸。僰道县城是在三江汇聚的三岔口之处,就好像一个巨大的“人”字。僰道县城就在“人”字的下方,而曹建家就在人字的右方,得过金沙江才行。而周行的僰道侯国,则是从僰道县城出发,沿着金沙江一路南下,便是他的封地。
曹建家说来在僰道县也是大户,论实力,也仅仅位于公孙家之下。他家和公孙家都在“人”字的右方,那边拥有僰道县最多的耕地,最多的灵田。但曹建原本在曹家根本就没什么地位。他虽然有灵脉,但他是庶出,是小宗的庶出。从小受尽冷眼和欺凌的他练就了一身察颜观色的本事。在曹家的族长看来,曹建是家族子弟之中最任劳任怨的一个人,是最会为家族利益考虑的一个人。所以,他力排众议,送曹建去蜀郡乔家门下听了一年的课程。回来之后,当当时的僰道县长向他们家征辟下属的时候,他又极力推荐了曹建这个庶出子。而曹建也没有辜负他们族长的期望,前后两任县长都对曹建赞赏有加。
这些年来,曹建在家族中的地位越来越高,日子也过的愈发舒展起来。他娶了一名美娇娘,他三个孩子之中有一个是拥有三道灵脉的修士。这对于他这个只有一道灵脉的修士而言,甚至对于曹家而言,三道灵脉的天赋都是他们家历代所罕见的。
他暗自立誓要一定要竭尽自己所能把他这个天赋很好的儿子培养成曹家历史最为高品的修士。五品?还是四品?那该是何等的荣光!
可培养一个修士是何等之难!
他们曹家祖不是如李享祖那般那么阔过,也不如公孙家祖那般那么阔过,甚至不如蹇岚家祖好歹有一门高深的功法,有祖祖辈辈流传的修炼经验。他们家追溯起来,出过的最高品的修士也仅仅是一名七品修士。按照他们家的族谱,他们家乃是当年前商商武帝开通五尺道时候第一批自荆州那边迁移过来的屯户,一户最为普通的屯户。家中流传的修炼口诀,也不知是啥名字,他家也没人懂理论,只是历代有了些经验,一点一点的摸索着,一点一点的积累着。到了今日,他们曹家竟然也有五名修士,虽然品级都不高,但好歹是拥有五名修士的家庭。僰道这里的大户,好几家都是如曹家这般,都是当年和曹家一起自荆州迁移过来为大商来守护这五尺道的屯户后代。
当年的这里一片荒芜。当地的僰人们非常惧怕如日中天的大商,任由他们这些屯户慢慢地占据了最好的耕地和灵田。他家是如此发家的,那边的黄元他们家也是如此。每每谈起这段历史,他们都会庆幸自己的祖先当年不远千里来到僰道这个帝国最为边陲的地方,为帝国开拓国土,而自己也从此拥有了让后代收益无穷的一片灵田。而以他们当年平民的身份,在他们老家那边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拥有灵田的。
然而,随着人口越来越多,随着拥有灵脉的子弟越来越多,家中出产的灵谷显然是不够这么多人来使用的。而这反而激励着曹建更加地埋头奋斗。
他自己仅仅是一名九品修士,估计这辈子也就如此了。但他绝对不甘心自己拥有三道灵脉的儿子也仅仅一辈子蹉跎在九品八品这个级别。
在大晋,想要成为主政一方的县长县令,至少也得六品修士,这是大晋的硬标准。想要成为一方郡守,至少也得是五品修士。想要成为一州之刺史,至少也得是四品修士。
曹建给自己定的目标便是,要把儿子至少培养成为一名六品修士。若是日后儿子真能得偿所愿成为一名威风八面的县长,那他便是他们曹家祖祖辈辈出过的第一名县长,第一个官!
那是何等的荣光!
而要想把他的儿子培养成材,仅靠他们家给他分配的那点灵谷还有他那点俸禄是不够的。
于是乎,当他揽下这个过江之后检查来往众人的差事之后,他很是开心。
什么都好说,什么都难说。
只要你给这位曹大人钱了,那你是逃兵也不是逃兵了。
但若是你不给钱,对不住了,你便是已经来过这边好多次的商旅,那都被当作逃兵给抓了起来。
这一日,他依旧悠闲地半躺在江边的那个亭子里。忽然间,他手下的一个小兵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急声道:“大人不好了,江边打起来了。”
曹建听到这话,哗啦一下便站起身来,厉声喝道:“是哪个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打官差?造反了不成?”
“一男一女。”这小兵回应道:“那男的穿的破破烂烂的,手里还拿着长剑和弓矢,一看就是逃兵。那女的看起来倒像是富家大小姐的模样。”
听到只是两个人,曹建顿时感到心安了不少,拿起自己的长剑,说了声:“走,带我去看看。我倒要瞧瞧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模样?一个逃兵竟然也敢打官差?莫非还真以为自己的脖子比钢刀更硬?”
在江边闹事的一男一女自然就是爨琛和辛婉了。
爨琛来的时候走的是越酅郡那边那条道路,返回时却是要走僰道这边的五尺道。辛婉经过了路的变故,早已没了刚离家出走时那股子激情和不管不顾的冲劲。在被爨琛从申哥手中救下之后,她一下子便成熟起来了。很多她以前根本不会考虑的问题,她都开始考虑起来了。
变故和磨难,是最能促进一个人的成长的。
过去找乔登?
乔登人家已经娶妻了,自己有什么名分待在那边,自己就心甘情愿当人家一个小妾?关键是,就算自己愿意,人家愿意吗?人家的夫人愿意吗?怕是人家还要派人把自己送回到辛家。
那既然如此,究竟该不该告诉乔登关于他父亲的在暗地里干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这些事情一旦曝光,别说他父亲,便是整个辛家怕是都要土崩瓦解。那自己一个弱女子到时会落到何等下场?到时别说当别人的妻子了,怕是想当别人的一个小妾,人家还嫌弃自己的身份。
一想起申哥和老六等人当时擒住她的场景,她就不寒而栗。若是没有爨琛,她知道自己会遭到什么样的遭遇。
人生不止是远方和诗歌,人生更重要的是眼前和苟且。
把握不住当下,如何谈得把握未来。
能动不动就谈远方和诗歌的,那都是那些生活无忧的人。
迷茫又彷徨无助的她在爨琛说道要经过僰道时,她想起来僰道那边的王天芸和周行是她认识的。她不敢想自己到了僰道见了王天芸和周行后会是如何,她只是不愿再一个人飘泊。到时哪怕王天芸再把她送回辛家,她想她也认了。
现实是如此的冷,家中是那般的遮风挡雨。哪怕她父亲和她哥哥干的那些事情不地道,可她现在已经不愿意想那些事情了。
就这么短短的几天,这个以前生活无忧,平日里最是喜欢读书和幻想的小女孩长大了。她忽然间意识到了自己以前就是一个啥也不懂任性胡闹的小姑娘。
对于爨琛,这个个子虽然不是特别高大但也浓眉大眼的年轻人,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她一路之对他很依赖,但没有任何面对乔登时那种小鹿乱跳的感觉。一路,她听他讲宁州那边的风俗,那边的山水,那边的人民,那一望无际的滇湖,那白雪皑皑的雪山。
益州之南竟然还有雪山?南边不是应该很热吗?
辛婉很是好奇,但她知道那里一定很美。
一路,她知道了原来爨家在宁州那边是何等的地位。这让她很惊讶,也让她对眼前这个现在一身破烂衣服的爨琛另眼相看。
爨琛是爨家的长门长孙。如此身份之人,竟然义无反顾地参军来到益州帮助益州平叛流民,竟然落到如此下场。
同时,她又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和哥哥。她想,若是爨琛知道了此事之后,会不会连她也一道恨了。宁州来的五千人马在那天晚也是完全崩溃,逃的逃,死的死。爨琛每每提到这件事情,都会痛心疾首,甚至破口大骂。骂罗商,骂他瞎指挥让宁州这五千义士还未来得及施展便消亡殆尽了。
按照爨琛的说法便是,等他回到宁州之后,以后打死也不会再参军来益州这边了,cd那边就没一个好人,都是一群坑货。
正因如此,原本辛婉还动过跟着爨琛的心思,听到这些之后,她也打消了自己的这个念头。
便让王天芸派人送自己回家吧,便跟着家人一起去荆州吧,自己这命啊,怕就是这般了。可笑自己以前还心比天高,原来却是命比纸薄。日后若是能嫁一个不差的夫君,能相夫教子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怕已经是奢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