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民楼中。
贫民区依旧散发着穷人酸腐的气味,亚瑟穿过居民楼下破旧的泥泞道路,径直走向黑人女孩的房间。
他跟踪了女孩无数个日夜,记得很清楚。
房间号四零一,绝对不会有错。
站在门前,他突然犹豫了。
他害怕打开那扇门。
害怕看到女孩厌恶的目光,失去他人生的最后一缕光芒。
可是。
不打开门就能够逃避这一切了么?
亚瑟发现,他已经失去了逃避痛苦的能力了。
过去,他每次遇到痛苦的事情,都会自动产生幻觉。
以此麻痹那种无能为力的绝望感。
和黑人女孩约会,和黑人女孩聊天,和黑人女孩接吻。
都是他大脑在下意识逃避的情况下,创造出来的幻觉。
然而,自从亚瑟从医院走出来。
知道了当年的真相后。
他便失去了这种能力。
他的内心仿若无水之萍,无根之木。
刚想要产生幻觉,就会有一个更加沉重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都是假的。
这一切都是假的。
连你最亲近的母亲……与你一同生活了三十三年的母亲都能欺骗你。
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是真实的呢?
那道沉重严肃的声音……总能瞬间将亚瑟从幻觉中拉回现实,直面这惨淡的人生。
所以他才不得不来和黑人女孩见面。
因为他已经做不到了。
那种仅仅将对方放在心里,就能产生出无数美好幸福回忆的能力。
咚咚咚。
亚瑟最终还是选择了敲门。
不是因为他对女孩的爱意有多浓烈,超过了他内心的那份纠结和犹豫。
而是他恨透了懦弱的自己。
不管怎样,不管女孩会怎样看待他亚瑟。
真正的小丑,都不会在意结果如何。
他只会发出毫不在意的邪笑声,大踏步的消失在大雨里。
“谁啊……这么晚,还有事情么?”
黑人女孩的声音并不动听,沙哑中带着一丝疲惫,疑惑的说道。
亚瑟突然觉得。
在失去了他幻觉的滤镜之后,黑人女孩在他眼中的样子,也不过如此么。
“是我,隔壁家的亚瑟.弗莱克。”
亚瑟开门见山的自报家门道。
他跟踪过女孩很多天,知道女孩会记住每一个与她搭话之人的名字,这也是她对待生活乐观的一面。
亚瑟虽然只和她说过一句话。
但他相信,以黑人女孩的性格……定会记住他的名字。
“亚……亚瑟?”
黑人女孩的确认出了亚瑟。
但她的声音里却丝毫听不出有邻居拜访的喜悦,反而带着一股深深的……
惊恐?
她为什么会恐惧自己?
亚瑟顿时生出了巨大的困惑,同时,心脏也感到一阵抽搐的疼痛。
难道。
连最后一个他魂牵梦萦的女人,也对他抱有恶意么。
“你是那天在医院……走廊尽头的亚瑟吗?我记得……管理员喊着你的名字。”
黑人女孩小心翼翼的问道。
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惹得亚瑟发怒,将她杀死在家中。
听到黑人女孩的问话声。
亚瑟终于明白了切。
她之所以害怕自己,是因为那天的医院中,她看到了自己威胁管理员的样子。
那个凶狠的。开口便说自己杀了三个混混的哥谭小丑,无疑会让安分守己的女孩感到恐惧。
这太正常了。
亚瑟无奈的干笑了两声,心里三分庆幸,七分唏嘘。
庆幸的是女孩并不是恐惧当初那个和他搭话的亚瑟,而是恐惧那个在医院中凶恶的小丑。
唏嘘的是。
亚瑟在这一刻,才真正的明白了,他其实早已没了选择。
从电车里开枪的那一刻起。
他就已经和小丑这个身份永远的绑定在了一起。
无法逃避,也无需逃避。
待到次日太阳初升,黎明破晓的时候。
亚瑟将死去。
小丑将新生!
“你,你能不伤害我吗?我家里还有一点钱……都可以交给你,只要你不伤害我……”
黑人女孩畏畏缩缩的声音,从门缝中传来。
她可知道小丑的可怕。
连三个身强力壮的混混,他都能毫不犹豫的开枪杀死……更何况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
像她这样平凡的穷人,学到的最大生存智慧。
就是服从和逆来顺受。
“伤害你?”
小丑望了一眼门缝的方向嘴角缓缓勾起一抹邪异的弧度,声音低沉道。
“请放心,美丽的女土,伤害你的这种事情我是决计不会做的。”
“祝你早安,午安,晚安,一切都安好。”
“然后再见,哦不,再也不见,我亲爱的,美丽的,梦中的女孩。”
小丑深深的鞠了一躬。
很快,身影便消先在了大雨磅礴的世界中,化作了一道模糊的虚影。
不知过了多久。
黑人女孩才小心翼翼的打开大门,朝羞亚瑟远离的方向望去。
她眼眸中的色彩,从恐惧,变得迷茫,最后竟多出了一丝困惑。
那个叫亚瑟的人。
真的很奇怪。
虽然很可怕,虽然很残忍,但却总给她一种既熟悉,又有点舍不得的错觉。
“是这几天太累了吗?嗯,可能真的是太累了,出现幻觉了吧。”
黑人女孩摇了摇头,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大门。
自此之后。
亚瑟再也未拜访过这里,再也没有。
……
阴暗的房间中。
亚瑟抽着烟。
堆积在他脚下的烟头,已经将整个地板都填满。但他还在不停的抽烟,感受着辛辣气味经过胸腔的疼痛感。
只有这种轻微的痉痛感,才能让他麻木的内心微微有一丝触觉。
亚瑟,哦不。
现在该称呼他为小丑。
小丑花了一整个晚上,来回忆自己三十三年的全部人生。
最后得出的结论。
只能是三声苦笑,三声“法克”,三记中指。
苦笑他糟糕的人生遇到的混蛋,以及那还未开始,就已经胎死腹中的爱情。
法克那些欺辱压迫他的存在,若是有再见到他们的机会……小丑必然会送他们见上帝。
中指送给富人老爷们。
因为他们,哥谭才会变成如令这样,他才会变成如今这样。
小丑的悲剧,无数哥谭人的悲剧,都有无数种方法可以避免。
偏偏哥谭这座绝望的城市,扼杀了所有人得以救赎的机会。
它残忍冰冷,规规矩矩,方方正正。
如一台精准运行的机械。
所有平民,都是机械上面的零件,为贵族老爷们提供着一个个标准化的“产品”。
至于出现了像亚瑟这样坏掉了的零件,他们换一个新的就好了。
没人会在意零件是怎么坏的,他经历了什么。
“我决定了。”
小丑抽完了最后一根香烟。
脸上露出了一抹扭曲的笑容,做出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决定。
“我会在最华丽的场合,在所有人的瞩目下,完成一场盛大的,混乱的,惊世骇俗的死亡表演。”
“我的死亡,将会给哥谭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贵族老爷们将被拉下高高在上的神坛,平民们将挣脱套在脖子上的项圈上尽情的享受混乱,享受堕落。”
“至于未来要怎样?”
“法克!谢特!谁特么的在乎!”
小丑放声大笑着。
心底无尽的恶意与欲望,都在笑声中,被尽情的释放出来!
黎明破晓。
小丑从昏暗的房闻中走了出来,舞动起灵活的身体,一跳一跳的向医院走去。
踏踏踏踏。
小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丝毫不顾及周围人异样的目光。
他画上了小丑的妆容,露出一副滑稽丑陋的脸庞。身着马戏团小丑戏服,鲜艳的大红色衬托出几分妖艳的色彩。
众人看到他如此打扮,纷纷自动远离数米,留出条专属于他的道路。
这正是小丑所想要的。
“哼哼,哼哼。”
小丑喃喃着不知名的歌谣,嘴角微微翘起。
他的心情很不错。
在几分钟后,他将解决他人生的第一个阴影,彻底抛却过去。
这种新生前的仪式。
让他有一种战栗般的快感,那种扭曲的复仇情绪几乎从他胸中就要溢出。
凌晨的医院,一切都很安静。
小丑踢踏着脚步踏入了医院的大门,从容无比。
“等等!你是什么人,医院可没请过小丑来表演马戏。”
就当他要踏入医院大门的时候。
值守早班的看守人,拦住了小丑的脚步。
“的确没有人邀请我,但这座医院里,有一个我不得不要表演给她看的人。”
小丑微微躬身,嘴角勾起了一抹邪异的弧度,如绅土般说道。
“什么人?我可以替你转达,但你这副样子。绝对不允许进入医院,会吓到病人的!”
值守人员颇为警惕的问道。
而小丑。
仅仅是从怀中抽出了一把手枪,轻轻项住值守人员的脑门,微笑着说道。
“现在……能让我进去了吗?”
小丑畅通无阻的进入了医院住院部。
……
对于拥有手枪,并且胆敢使用它的人来说,世界上大多数地方,都没有“禁止”的说法。
哥谭也不例外。
除了贵族老爷们守备森严的庄园,其他的任何一座公共设施,都可以凭借一把手枪直接闯入。
譬如现在的小丑,他就径直走向了此行的目标。
“母亲”的病房。
或许,小丑现在不该称呼她为母亲。
但生活了三十三年,他实在想不出这个称呼之外的代号……来指代那个女人。
暂且就称呼她为“母亲”吧。
小丑走路的速度并不快,踱步在狭长的医院回廊上,渐渐回忆起了和“母亲”的过往。
那段被他大脑自动屏蔽的童年记忆。也一点点的浮上心头。
从小丑能记事的时候开始。
印象里……“母亲”就没有对他做过一件母亲该做的事。
她不慈爱,不和蔼。
不温柔,更不爱他。
更多时候。
她都是将小丑一人留在冷冰冰的家中。而自己前往华丽的酒会,认识各种各样的男人。
她需要男人。
仔细回忆起来,其实“母亲”也是一个可悲的人。
或许她只是个臆想症,又或许她真的曾和韦恩老爷有过一帘幽梦。
总之,当她将择偶标准定到了韦恩的那个级别时。
身边的一切男人,就都无法入她的法眼了。
她拒绝了所有老实男人的求婚,理由是他们太无趣,更没有韦恩那般有钱
她游离在舞会的浮夸男之中,在纸醉金迷之间。不断的交着新的男友。那个虐待小丑的男人,便是她在舞会上认识的。
当然,那不是她的第一个男朋友,也不是最后一个。
可能是因为和韦恩失败的恋爱。在离开他之后“母亲”虽然择偶标准上升了不少。但凡是她认定的“男友”,她都对其都有着卑微到极致的讨好。
这种讨好,不局限于她自己,也包括了小丑。
男友喜欢虐待,她就将小丑送上门让对方绑在暖气片上,她做助手。
男友讨厌有孩子的女人,她就在带对方回家的时候,将小丑锁在橱柜之中,憋了整天都不开门。
男友喜欢开朗有趣的小孩她就强迫着小丑哈哈大笑,用双手勾住他的脸庞,露出僵硬机械的笑脸。
这一切,原本小丑都已经遗忘了。
但在看过档案之后,蜕变成真正的小丑之后。
他又都回忆起来了。
可以说。
他人生悲剧的源头,一切的一切,都是这个自称为“母亲”的女人,自私自利行为的结果。
但小丑不恨她。
真的。
如若没有她。自己现在说不定已经冻死在了街头的某个角落。
虽然过的更好的可能性也有……但谁又敢断言呢?
小丑只是想杀了她。
对。
不带任何动机的,没有任何复仇性质的,单纯的……想杀了她。
哥谭太沉闷了,过去的小丑也太死板了。
他需要一个仪式感,来彻底解放心中的恶魔。
而杀死“母亲”便是小丑选择的仪式感。
“到了。”
当回忆的画面逐渐从脑海中消退,现实的场景慢慢出现在眼前的时候。
小丑发现,他已经来到了“母亲”的病房。
咚咚咚。
小丑敲了敲门他知道母亲已因为中风而瘫倒在床,无法做出任何回应。
但仪式感需要流程,敲门就是其中的一环。
不是吗?
待到片刻过后,房间内依旧无人回应。
小丑才踏着轻快的步子,缓缓打开了房门,如一头灵活的小鹿一般来到了母亲的面前。
母亲并没有醒来。
中风和常年的重病,让她的精神已达到崩溃的边缘。
悲观点说,哪怕小丑不主动来杀她,她大概率也活不了几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