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如丝,斜风细语。雨水自檐前落下,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盘。春之乍来,还是还寒时分。屋内却是暖热,绘一剪梅花的油纸灯罩里透出温馨的光。
一位约摸桃李年华的姑娘眉头紧皱地躺在床上,脸色异常惨白,更衬得眼角处的墨绿色印记妖异可怖。
一名身着月白色回纹织锦长袍的男子上前翻了翻少女的眼睑、手指搭在手腕处听她脉息,随即正色道:“她这症状是中毒了,是南疆一种奇毒。我在医典上见过,叫蔓魂草。中毒者会自眼角处蔓延毒素,直至容颜尽毁。毒素会侵袭脑部,导致丧失记忆,若不及时医治,一月内毙命。”张正则沉声道。
究竟是什么缘由,竟对一个少女,下此毒手。张正则暗叹施毒人心狠手辣。
季珩抿唇思考着,问道:“可有什么拖延毒素蔓延的方法?”
“有,天山雪参可以维持她现在的状况,拖延一年。”张正则脱口而出,不知自己掉进了一个大坑。
“如此便有劳宁嘉了。”张正则每回听季珩叫他表字时,就知道没什么好事情。当即跳脚说道:“你不会要我从家里拿吧!季珩,这天山雪参很名贵的好吗!整个太医院今年才得两枚。让我爹知道了我偷拿出来非砍死我不可。这女子是你的谁啊?”
季珩看他聒噪的样子,却也丝毫没有改变他要救她的心思,说道:“宁嘉,当我欠你,记在账上。关于这个女子,我不能与你说。”
张正则闻言更加震惊,“来路不明的女子也要我拿雪参去救?!不是吧!”季珩凝神看他,并未言语。
几秒钟过去,张正则知道,他决定了,他必须要做。认识季珩这么多年,外界都道他是大昭王朝清冷自持,万事不挂心的冀王,只有他张正则知道,他想做的事情谁也别想忤逆。当下只能答应,闷闷说道:“明日我拿给你。”
季珩这才敛下煞气,说道:“天山雪参记在账上,宁嘉之情记在心里。”张正则咂舌,他这人,说着最体己的话,干着最没人道的事。当晚拿了些草药来,稳住女子的心脉。
翌日清晨,季珩将女子藏在自己的马车了,路途颠簸,他命文浩铺了很多毯子,他则执一卷策论在一旁看着。
过去暗无天日刀尖舔血的日子过去了,再见到她,却还是卑微如尘。明知她心里甚至不记得有他,却还是想方设法救她,把她圈在自己身边。仿佛只要她还在,心还在,命就还在。
桃花从未见过爷对什么事情这么上心过,把她叫来,也只是为女子换衣裳,其余事情全是爷自己事无巨细地亲自去做。他可是大昭王朝的开国元勋,本朝开国唯一的异姓王,战功赫赫的冀王啊!桃花不禁对这个女子十分好奇。
这几天是熬药也熬了,喂药也喂了,还让大昭首富的宋逸“送来”成堆的人参、鹿茸、燕窝、鱼翅。宋逸从奇珍阁追出来骂他“强盗”的事情都传到圣上明昊帝耳朵里,今日早朝还调侃他,季爱卿,怎的千年铁树生了补身体的想法,莫不是……季珩轻咳,脸上神色严肃凝重,表情仿佛在说:刚当上皇帝不久,还没改掉以前喜欢揶揄人的臭毛病。看来得让下头的人每天多送几本奏章上来。明昊帝咋舌,不再言语。朝堂上更是坐实了皇帝怕冀王怕得要命的传言,圣上对冀王是又爱又恨。
尽管无数名贵药材连番上阵,女子还是昏迷,夜里常常因为痛而低低抽泣着。他知他不能再泥足深陷,她像一颗定时炸弹,迟早会使他粉身碎骨。此时见她痛苦,他还是生出许多的心疼。他抱她在怀里,轻轻拍着背。低声说道:“再等等,等回了盛京,你就有救了。”也不知少女是不是能听见,呼吸在他的安抚下变得均匀绵长。
他侧脸看向少女。她还是记忆中的模样,不似沈栖禾那样的英气,也不像寻常女子的娇媚,是一种疏朗的柔美,一抹写意的绝色。少女玉琢的脸儿上血色褪尽,鼻梁小巧挺直,唇色浅淡。眼角的印记这两日生出些细密的枝节,在那一点朱砂周围缠绕着。
如有外人在场,定会诧异:孤高狠厉,人人闻风丧胆的冀王竟会如此温柔。他对躺着的少女说道:“最终你还是属于我的。”
季珩说罢,还继续自言自语地说了许多话,告诉她他们现在在在哪里,要去往何处,告诉她,沿途有许多的美好风景……
纪小小开始为攻略对象还是季珩而产生的高兴早在这两天装死过程中所探明的一切中消失殆尽。如果说上一世的季珩是绝世冰山,那这一世的季珩则是已经疯魔的绝世冰山,变态的那种!
原主李奕歌是景安候李铮嫡女,景安候手下的暗卫网罗天下最顶尖的杀手。季珩就是他麾下最出色的一名,狠厉、无情、杀伐决断,暗卫在景安候义子季珩的带领之下渐成为能与皇军对抗的可怕势力,待明宣帝发现这一隐患时,为时已晚。
景安候起先意欲用暗卫之力,辅佐二皇子广恒继位,谁知向来唯命是从的义子季珩临阵倒戈,未按约定助力大业就罢了,还跟随早年流放边塞的太子煊赫率兵平定二皇子弑父叛乱的阴谋。
太子煊赫因“清君侧”美名,广得民心,顺利继承大统,世称明昊帝。
而李奕歌,是季珩在暗无天日的杀伐岁月里唯一乞念的月光,是照进他幽暗内心的一缕情思。是人世间最完美的存在。尽管,原主李奕歌只是在小时候对爹爹说了一句,他好可怜,爹爹捡他回去吧。
至于捡回去干什么,年幼的李奕歌从未想过。那时奄奄一息的季珩对她而言,和街边垂死的狗、暴雨天被飞驰马车压断腿的野猫没有区别。她第二天就忘了。
纪小小循着原主的回忆,几乎全是与父亲筹谋,怎么勾引二皇子广恒,好在他继承大统后坐上皇后宝座。关于季珩的记忆,还是她用尽全力在记忆里搜寻的碎片。她连季珩叫什么都不知道,还得纪小小聪明,前前后后推测一番才得出的接结论。
朝堂局势波诡云谲,眼看着二皇子广恒胜券在握、志得意满,转瞬之间,变成了阶下之囚,成了季珩的剑下亡魂。
而广恒死之前,景安候先一步知晓局势将有大变,便带着唯一嫡女李奕歌潜逃南疆,希望得到南疆少主蓝璟的庇佑。谁知蓝璟那厮风流成性,一眼就看上李奕歌要纳她为妃,南疆宫闱里哪个不是毒虫养在身边的阴狠之人,李奕歌当夜就被蓝璟的妃子送来的一碗掺着蔓魂草的桃花雪玉羹毒晕过去。再醒来,便是纪小小那日在季珩府上所闻。
造孽啊!李奕歌兜兜转转许多年,没想到一心盼着广恒继位登上母仪天下宝座的愿望没实现,倒是与季珩身世调换了似的。这次,他的身份尊贵无比,她倒成了罪臣之女。不得不说,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