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进在山路上,林中满目叠翠,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甜气息。绿锦之中还点缀着星星点点的各色小花,倒比那些精心修理的园林多一些自由生长的意趣。她觉得这一世她完成任务指日可待,果然,不谈感情,任何事情都好完成。
不过一个时辰,马车止步,四人依次下车,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宏伟的府院。这就是徐骊歌家在丽山的别院——栖霞山庄。
丽山海拔颇高,坐落在山腰上的栖霞山庄显得十分惹眼,天高云淡下一幢气派府院,旁边几个小院落也精致异常。
原主宋暮晓的记忆中有类似的经历,那时她与徐骊歌年纪尚小,随同父母亲眷大队人马来过,小时候哪知欣赏美景,直嚷嚷着这地方偏僻,连个卖糖葫芦的都没有。
“这儿的空气真好!”纪小小闭目深呼吸,林间的草木清香便溜进她的鼻子。她觉得甚是惬意,还懒懒地伸了个懒腰,满意地扬起嘴角。
“那当然,不然也不会选在这建庄子了。”风吹起徐骊歌的碎发,对于纪小小的反应,她很满意。她都好久没和同龄的朋友一起玩了,即使在宋暮晓不在的这几年,她也始终无法跟其他世家小姐玩到一起去。宁愿自己在家绣绣女红、看看话本打发时间。
徐骊歌安排好各人下榻的厢房,四人各自修整。修整片刻,纪小小和徐骊歌品茗闲聊,宋雨歇和季珩则围坐下棋。直到吃过午膳大家小憩后,徐骊歌才提议趁日头没那么烈,大家一块到山里玩玩。
徐骊歌和纪小小走在前,宋雨歇季珩在后,四人行在山林之中,林中的空气十分清新,下午的日光隔着枝叶倾洒下来,不似午间灼热,林间的清风吹起了少女们的墨色发梢。
行至一处清泉,徐骊歌高兴喊道:“那潭水里有鱼!”
宋雨歇和季珩走上前去,潭水清澈,徐骊歌弯腰浣了浣自己的手帕,盛夏时节,这水冰冰凉凉的,十分沁人。
纪小小远处看着,这一幕有了踏青郊游的味道。不一会儿,三人就分好了工。宋雨歇找了跟细长树枝,脱了鞋袜,下水叉鱼,季珩把他叉来的鱼清理干净,生好火。徐骊歌也不娇气,把叉好的鱼放在火上烤。纪小小什么也不会,只能找些枯枝烧火用。
百无聊赖,她拿着树叶玩。拿一片葱绿的树叶挡住眼睛,遮住云,又遮住不远处忙碌的三个人。树叶转来转去,遮着正翻动鱼身的季珩。树叶遮挡,他只露出半张脸,远远看去,竟有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纪小小拿着树叶,一会儿遮着,一会掀开。总觉得,两种面目,几乎不是同一个人。
徐骊歌喊纪小小快来尝尝他们烤的鱼,纪小小起身上前。季珩面无表情、毫无波澜地递给她一条烤的酥香的鱼。他起身递过来时,旁侧繁盛的夏树在他的脸上投下一片暗影。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又涌上纪小小心头。
他是她几世纠葛的人,熟悉又陌生不是很正常吗?可这种感觉,以前从未有过。
她忽然想起昨夜来寻她的墨铎,季珩见她迟迟没有反应,也不着急,耐心等她。
“小宋,你发什么呆啊!鱼冷了可就腥了。”宋雨歇不满道。
“哦,谢谢师父。”纪小小回过神来,接过烤鱼,尴尬地道谢。
四人吃吃喝喝,走走停停,回到栖霞山庄时夜幕已经染上了星空。山里空气清新,星群缀满夜空。
月明星朗,今日大家都玩累了。用过晚膳后就各自回房休息。
纪小小用过晚膳后在房里发了一会儿呆,实在无聊,便独自一人披了件薄的锦缎披风。走到房外院子,她仰头望去,满目星河烂漫。比她见过的所有夜空都美,像无数细小的烟花渐次绽放,在同一瞬间汇聚成整条银河的绚烂。
纪小小找来梯子想爬上屋顶。仰躺着看这星河璀璨。晚风吹动了鬓发,吹动她的脸颊。她惬意地享受这无边的夜色,晚风吹拂着。
“小猫又爬墙了?”
纪小小循声侧脸看去,眼里亮起光华,墨铎的目光竟比星星还璀璨。“墨铎!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在这里,我便来了。”
纪小小满脸喜色,将墨铎也感染得愉悦起来,这小猫总是能使他心情愉快。
“想去屋顶看星星?”
纪小小点头,转眼间墨铎与她近在咫尺,墨铎长臂揽她腰,纪小小腰间受力,竟是飞起来,她又惊又喜,“你还会飞的本事!”语气里充满了崇拜。墨铎也乐得享受这美好的时光。
两人坐在屋顶,纪小小仰头看天。
“墨铎,你看那颗最亮的星星。”墨铎看着她认真的样子,移不开眼。
“你以后想做什么?”她看向他,他也没想过,生来为就是该读书习字就读书习字,该骑马射箭就骑马射箭,往后不过是加官进爵或是碌碌无为,总之无非也就这两条路。
“你呢?”
“我以后会离开这里,去一个神秘的地方。那里女子也能在街上闲逛,也可以和男人一样自由。”
听她轻而地说着,声音笃定,似乎真有这么个地方。他忽然很想去她说的地方看看。墨铎看着星河万里,说道:“如果我消失了,你会找我吗?”
“消失,去哪里?”
“未知的地方。”墨铎淡淡接话。
“带我一起去吧,师父。”纪小小淡笑着看他。
墨铎表情微变,迅速恢复如常:“你怎么知道的?”
“很难吗?”纪小小问他。
“是不难,只是从前,北戎与大魏老死不相往来。没人发现而已。”季珩摘下脸上的面具。
“我比较好奇的是你的眼睛,怎么能做到一会儿黑色,一会儿深褐色的?”
“你不问我为什么在北戎敌军,又怎么能在大魏任官?”
“每个人都有不能说的秘密,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我确信你不会伤害我。”
“我身上有北戎血统,用胡姬花泡茶就会有三个时辰是和北戎人一样的深褐色瞳仁。”
“哦,那胡姬花泡茶好喝吗?我喝了眼睛也会变色吗?”
“与一般的茶水并无太大区别。一般人喝胡姬花茶没有变化。”
“那你,会有危险吗?”这是纪小小最担心的事情,现在只有十三天了,可是他这样双重身份,难说有人想除掉他。她在明,敌在暗。
“担心我?”季珩用深褐色的眼睛看她。纪小小总觉得,白天墨色眼眸的季珩安静内敛,可是,入夜时见到的“墨铎”,总是神秘的。她看不懂也猜不透。
季珩说道:“也许会也许不会。”
“那你最近用墨铎的身份在做什么呢?”会不会有危险,这是她最担心的事情。不要纪小小睡个觉,第二天醒来,季珩就挂了。她时时关注着季珩的身体,给他各种熬各种滋补汤,可他,最危险的不是身体,是身份。他就像游走在两国之间无法见光的卧底。
“也许,我们不应该开始的。”季珩用怅然的眼神看她,他没忍住,招惹了她。可他已经食髓知味,怎么能放手。
“季珩,别说这样的话,只要你好好的就好。我什么都不在意。”只要挨完这十三天,任务成功就好了。
季珩看她,并不言语。那眼神似乎要把她的容貌刻进脑海。
纪小小看他这样,脑补了无数男主角与女主角诀别的小说场景。她吓得要命,季珩不会要去刺杀哪个皇子王爷吧?!
“那个,季珩,你,不要做傻事啊!”这个时候只能使用苦肉计加美人计了。
“如果……忘了我们之间的一切。”季珩仰望星空,淡淡地飘出这些话语。
这……这怎么行啊!纪小小越听越不对劲,季珩一定有什么你死我亡的事情要去做,这语气这么像交代后事呢!
她又有些生气,嘴上说的好听。其实就是不愿意感情成为羁绊的人。“如果我说忘不了呢?”纪小小看他,眼里闪烁着显而易见的愠怒。
季珩有些后悔自己之前的一切,明明,一个与他无关的大魏俘虏,与他无关的世家小姐,他就是机缘巧合下,由着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本来他没有软肋,正合文惠帝所要挑选的影卫要求。他韬光养晦,在大魏当一个翰林院编修,是为查探大魏皇室和北戎王室之间的秘辛可他这样的人,注定只能生活在暗处,无法给她安定的生活。
明日他有秘密的任务要执行,他这才再一次纵着自己任性,与她道别。
“煊赫很好,我查了他。家世清白,前途无量。”季珩淡淡说着,也许,过几天她就能忘了他们之间的过往。毕竟,除了昨夜他的情不自禁,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羁绊。
“是啊,煊赫长得好看,人也热忱,我来这里都没告诉他。我明天就回靖州,去找他,问他什么时候来娶我。总比叫我忘了的人好。”
“小宋,你……”
季珩以为他能做到,波澜不惊,妥帖地把她安排好。可是听她这样的气话,他却还是忍不住一阵烦闷上涌。
“你什么你,他正大光明地倾心于我。我承这份情,跟他结下这秦晋之好不正好。他可是郢都数一数二的最佳夫婿人选,我父母肯定会会同意,我还要跟他洞房花烛,还要给他生一堆孩子幸福地白头到老……唔……季珩……唔……”
纪小小话没说哇,季珩就俯身封住了她开开合合胡说八道的嘴。纪小小想推他也推不开,他看起来瘦削的身子,全是硬邦邦的肌肉。
季珩这才发现他根本放不下她,也做不到把她拱手让人。从第一眼见她起,从她说她是他的女人起,从她笑着说“忍什么”起。他无法想象她这般的柔软在别人身下娇媚地绽放,只想着,他就气得发狂。
他的又急又狠,在黑暗中毫不顾忌地加深着力道。纪小小被他弄疼了,生气地推他:“季珩,你弄疼我了!”
季珩这才清醒过来,自己刚刚在做什么。明明是自己叫她忘记,现在,伤害她的也是自己。
“对不起,我……”季珩说着对不起,脑海里却在回味刚刚到柔软触觉,她香软得不可思议。
“你自己叫我忘记,我迟早要嫁人。不是你就是别人。”纪小小假装冷漠看他。
“你,非要这么狠吗?”季珩受伤地看着她,他觉得自己才是弱者,由她拿捏。她高兴了,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他就十分心安;她不高兴了,只说说要同别人好他就气得要命。
“我要你好好活着。”纪小小定定看他,又故意气他似的说道:“你要是死了,我就马上嫁给别人。”
季珩敛下眉目,纪小小分明看见他压制不住的戾气喷薄欲出。这人,要是惹过头了,万一发疯怎么办。她伸手抱他,馨香瞬间萦绕他,温暖包裹着他。他周身的戾气似乎消散了不少。
纪小小叹气道:“我只要你好好的。”
纪小小其实有点尴尬,毕竟,她这话听起来暧昧不清,她只希望季珩能好好的别挂了。但如果她的感情能成为季珩的好好活着的理由,这也未尝不可。
夏夜静谧,星辉漫天。
季珩一时无言,自小,他便是扫把星一样的存在,母亲是异族,他生下来便一双褐色眼瞳,被认为是妖孽。只有府里的护院张蹇看他性子沉稳坚韧,授他武功。张骞只在季府待了八年就走了,临走前季珩纵使千万的不舍,也不敢开口挽留。自小经历的种种,使他即使有情,也不敢轻易表露。
张骞临走前交待他有空去北戎看看,那是她母亲的故乡。
后来他才知道,他的母亲并非大夫人嘴里所说的娼妓,她是北戎正经人家的小姐,为了她心中的“爱”克死异乡。
季珩也并未去找母亲的家人,因为,在他们眼里,母亲已经死了。
可她,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面前,她坚韧美好,他必须时时克制自己,才能让自己镇定地对待她,放她走。
她与“墨铎”明明可以不要再有牵连了。可他,在看到她听到“墨铎”死讯时伤心欲绝的样子,他的内心竟是欢喜的。她心里有他,哪怕是一个假的身份,哪怕,他已经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