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序幕
早春三月,乍暖还寒。
阿南见她脸色苍白,关切问道:“公子,你还好吗?”
纪小小点点头:“还好,我们抓紧赶去问鼎亭。”
初春时节落水,又跑了一阵,身上的毛孔全都打开,吹一阵风,就觉得自己不太对劲。
阿南见她一身烟灰色云纹锦袍,脚步飞快。不一会儿就到了问鼎亭,距离辰时开考还有一刻钟,纪小小刚好赶到。
亭子内已经站了七八个人,其中一着暗红色拈银丝官袍的公公见人都来齐了,极细的嗓音恭敬道:“四位殿下,各位伴读,皇上还未来,奴才先给各位理一理,待会儿皇上来了,不至于一头雾水。”
纪小小十分恭敬地垂首听着,阿南早在纪小小步入问鼎亭后就悄声退下了。
“李总管,不就是配对比赛嘛!这有什么好说的。”说话的是二皇子应霁,慕河的记忆里,有关于这个二皇子,全是一些无厘头的趣事。今日在御花园被蜜蜂蛰了,明日就在监学被太傅打手心,后日又惹出一场群架。十足一个混世魔王。
“二殿下,您有所不知。皇上六十大寿马上就要来了,届时会宣布我大周的储君人选。这个月的各位殿下的比试结果,直接决定皇上圣旨,老奴不得不慎重啊!”李公公的腰都快弯到膝盖了,可见这“混世魔王”的名号不是白来的。
“储君有什么意思,还不如自请出宫,做个逍遥王爷。”应霁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
“二弟,不可妄语。”一穿着绛紫色织锦回纹长袍的男子沉声说道,说话的是大皇子聿璋。他的身形十分壮硕,声如洪钟,给人一种沉稳可靠的印象。
应霁闻言不再多言。
“各位殿下,各位伴读,待会儿皇上来了我还会跟大家再说一说,比试分为文科、武科、法科、民科四科,每一科都是一场比试,每场比试都会分甲乙丙丁四级,每级有三等,每等有10分的分差。”李公公尽心尽责地说着。
“李辛,又在开小灶了?”说话间,一个明黄色的身影走进亭中,正是明德帝。他虽接近花甲,但身量挺拔高大,头发灰白,远远看去,也就不惑年岁。
“圣上万福,奴才给各位殿下、伴读说说规则,省的您来了还听奴才唠叨。”李公公跪下行礼,语气虔诚。
纪小小跟着一众人行完礼,又垂目站在亭子的角落里。周遭安静下来,纪小小眼底走来一双明黄色拈金丝的靴子,未来得及想,“你就是永定侯?”
纪小小顿了一会儿反应过来,永定候说的是自己。她毕恭毕敬道:“慕河见过皇上。”
“抬起头来说话。”明德帝的声音如磐石一般浑厚。
纪小小闻言抬头,却见明德帝的眼里闪过一抹惊艳,他很快收起,朗声笑道:“民间说的,少年永定候,佳婿第一。诚不欺朕。”
纪小小再次垂首行礼:“臣惶恐。”
“无妨,朕也是第一次见你。听说你在皇子伴读的遴拔中也是样样夺了头筹。看来英雄出少年,慕爱卿,才貌双全。”明德帝笑着说。
纪小小吓得不敢出大气,缓了一会儿才说道:“圣上谬赞。”
“父皇,我认得他。此次储君典选,我要跟他一组。”煊赫一身天青色锦文蟒袍,少年意气的模样。
“那怎么行!你本来就是甲一了,再配个一等一的帮手,不公平,不玩了。”应霁立马出声。
“应霁,无礼。”大皇子聿璋想呵止应霁,明德帝抬了抬手,示意他无妨。
“应霁说的是,强强联合,这没法比试。你说呢?季珩。”明德帝看向亭子另一角的季珩。
纪小小这才抬头看,季珩着一身玄色的锦缎长袍,英挺剑眉,黑眸蕴藏着疏离,轻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修长高大却不粗犷的身材。
这一世的季珩清贵而倨傲。纪小小忽而想起《楚辞》里说的:朝饮木兰之堕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故丰神如玉兮。
这人,真是每一世都如此丰神俊采。
纪小小看着他,季珩忽然忽然眼神扫过他,吓得她赶紧低头躲过他的目光。
“儿臣没有意见。”季珩淡淡说着,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老三,你当然没意见,你都丁三了,还能差到哪里去?”应霁心直口快地打趣道。
“慕爱卿,你有什么想法?”明德帝浑厚的声音,不威而怒,是一种让人无法忽视威严。
“回圣上,微臣以为,为了公平起见,可以参考田忌赛马的典故:以君之下驷与彼上驷,取君上驷与彼中驷,取君中驷与彼下驷。”
“如此可行,李辛,按照现在几位皇儿的成绩,这么个思路,怎么组合?”明德帝转脸看李辛。
几十年的伴君左右,李辛早就练就一身本事。他接话道:“回皇上话,如此,甲一的四殿下与刑部侍郎崔翰组合,乙一大皇子聿璋与兵部尚书邢骁一组,乙二二殿下与中书省经涛一组,丁三三殿下与永定候慕河一组。”
明德帝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季珩,说道:“嗯,可以。这样的储君典选才有看头。”
“皇上英明。”李辛赶紧接话,纪小小也不得不服他这巴结上司的功夫。
“行了,我还有事,剩下的你告诉他们怎么做,各部各司也都准备好了配合,明日巳时,我来看结果。午时一块用膳。”明德帝说完就走了,一片恭送声伴着他消失在树影间的身影。
待圣上离开,李辛恭敬道:“各位殿下伴读,如今诸位各自组成阵营,典选文科实体在这些镜盒里,盒子是一样的,里头的东西是一样的。里面有十首诗谜,在整个豫都,横以庆修街,纵以雍华街为界,大殿下为东、二殿下为西、三殿下为南、四殿下为北。找打诗谜所知之物,明日巳时截止,找到几样按分值计算。祝各位殿下、伴读出师大捷。”说罢,李辛再一次展示他弯腰行礼的功力。
“可以走了?”应霁摆弄着手上的锦盒,今日一大早就起来,困了。
李辛笑眯眯地点头道:“二殿下,锦盒不能离开这个亭子。还有谜底之物盖有典选司印信,越界寻找谜底之物会翻倍扣分。其他没事了。您看……”李辛谁也不敢得罪,这八个人,要么是储君、王爷,要么以后位极人臣,都得小心伺候着,李辛觉得自己的脸皮都要笑掉了。
“哦,经胖子,你看看,解出迷题,快去找,我还要睡觉呢!能交差就行。”二皇子应霁的搭档中书省经涛是一个胖胖的少年,皮肤白皙,眼睛小小的,即使表情自然,也看不太见瞳仁。唇红齿白的,一副脾气十分好的样子。
“二殿下,我……我只会吃,哪会猜谜啊!你告诉微臣答案,我去寻?好吗?”经涛一脸卑微的表情。
“我想得到要你干什么?你说你,怎么选上来的?一点用没有!”应霁对他翻了个白眼。
“臣惶恐。”经涛赶紧行礼赔笑,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一点他爹常说。
“罢了罢了,我研究研究。”应霁打开锦盒看迷题。
纪小小来到季珩面前,恭敬行礼:“三殿下,在下永定候慕河。”
季珩看了他一样,点点头。
纪小小再次开口:“三殿下,可要看看锦盒内容。”
“没什么可看的,你想看,你看吧!”说完他把写着谜语的信笺扔回锦盒,转身就走了。
纪小小留在原地石化,所以,这一世的季珩,是又硬又废柴的皇子?他看起来完全无心继承大统啊!她……要怎么让他成为新帝啊!
经涛胖乎乎的脸上写满了同情,好在,二皇子虽嘴巴毒了点,好歹会完成老头子布置的作业。这三殿下,好家伙,直接弃权。
“你叫慕河是吧,真同情你,跟那个丁三一组。比我还废柴。哈哈,经胖子,这样比起来,我是不是还可以。”应霁研究迷题的眼抬起来看她,一脸同情。
“应霁,不可胡说。慕河,季珩他也就是性子冷了点,你与他好好商量一下。”大皇子聿璋最是沉稳,句句说说到人心坎里去。
纪小小感激地看他一眼,他硬朗的脸上挂上一抹善意的笑容。纪小小想起大学社团里的社长,总是好言好语地开导新生,使初来乍到的新生能尽快适应新的环境。
纪小小对他感激一笑,聿璋愣了愣,回之以坦荡一笑。聿璋心想,作为男子,这永定侯过分阴柔了些。无怪清风馆生意兴隆,永定候这颜色,倘若去清风馆也肯定是洛阳纸贵,一曲千金。
“你叫慕河?我两个时辰前还救了你,不记得了?”煊赫走到纪小小跟前。
纪小小心叹,这都第四世了,怎么会不记得,化成灰我也认得。
“见过四殿下。多谢四殿下搭救。”纪小小恭敬行礼,今天行了一天礼,她觉得自己腰都要断了。
“好可惜,我们没组到一起。我看过你遴拔的策论,写得很精彩,引经据典,有理有据。没想到,还是如此俊俏的少年郎。”煊赫遗憾的表情写在脸上。纪小小看他这样应该是没有想起前尘,礼貌行礼道:“四殿下言重了,我只会读死书,皇储典选,是极重要的。考察方方面面的能力,比试也千变万化。我三岁读书到现在,也还是不及您博闻广知。四殿下,莫折煞臣。”
“得了吧,老四,你这么精的人。现在尚且是皇储最佳人选。若是加上这慕河,要我弃权你可以早点说。还省的我折腾一场。”应霁说完,又看了眼锦盒里的谜语,心想,玩就玩玩呗!
纪小小没空围观他们斗嘴,专心看每一个迷题。
一刻钟后,纪小小像还在亭子里的六位行礼:“大殿下、二殿下、四殿下,各位伴读,慕河先行告退。”
众人皆同情看她,想她只能孤军奋战,也不过多耽搁她。
纪小小拿出豫都地图,研究豫都横以庆修街,纵以雍华街为界,城南片区的具体方位。
季珩现在这样子,估计没什么心思搭理她。这也是她任务的难点所在。季珩他,毫无进取心,她只能靠自己。
带着熟悉豫都各店肆、府衙的阿南,纪小小奔波了整整一天。
一直到子时才回府,慕夫人见她回来,一脸疲惫的样子,十分心疼道:“阿河,怎么看起来如此疲惫不堪?”
“娘,我寅时要起,让我睡一会儿。一切我有分寸,不用担心我。”说罢,纪小小头也不回地回到房间,又因为实在太累,又要早起,她干脆和衣而眠。
月色朦胧,庭树摇曳。
“回禀主子,慕河今日带着她的近侍在城南走了一天,子时才回府。”一黑衣人向烛火映照下那人禀报。
“其他?”季珩把玩着手里的玉佩,漫不经心地问道。
“慕河明日似乎要早起,今日回府便休息了。跟慕夫人也没几句话。”黑衣人汗颜,这主子喜怒不行于色,他伺候得十分辛苦。
“退下吧!”季珩将茶杯里的茶端起,轻抿一口,脸上表情看不出情绪。
一道黑影消失在夜里,季珩放下玉佩,望着月色出神。
月未垂落天未明,一阵敲门声将纪小小叫醒,她起身胡乱洗一把脸,阿南站在门口等她。
“走吧!”纪小小快步走着,还有一刻就到寅时了。
阿南虽不知主子为何如此早起,但他习惯听她安排。他默默跟在她身后,因为身量高大,倒不觉得走得有多累。
纪小小和阿南走到城南一心酒坊时,刚到寅时。店里伙计正搬着酒,见两个少年模样的人走来。伸直腰,笑脸盈盈地问道:“两位起得如此早,可是要买我酒坊的第一坛酒?”
纪小小笑道:“不知可赶上了?”
伙计陪着笑脸:“我一心酒坊每日的初酿如梦令可以说是驰名豫都了。小公子,您明日请早,今日的初酿刚前脚卖出去。”
纪小小闻言一愣,也不恼:“那第二坛酒,不知伙计可否买给我?”
伙计只见过早起没买到第一坛酒大发雷霆的,见过不信邪连着几日早起就要买到这初酿的,没见过这人,第一坛没买成,要第二坛的。但客人要买酒,他求之不得。他依然热情道:“得咧,我给您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