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风春暖,花开馨香。
季珩、纪小小一行人随着齐肃清齐大人、齐夫人踏过一条开满春樱的小径,就到了齐夏歌的闺阁。
齐夫人晨间哭了许久,现在双眼肿起,眼瞳通红。
“齐夫人,您是什么时候发现令嫒不见了的?”阿秀拿着笔,在案簿上写着。
“今晨刚过卯时我就来叩夏歌的门,敲了许久也没回答,进了门发现房间里一个人影都没有。我又去大女儿那找,她们两从小感情好,有时候夏歌会在她屋里宿。”齐夫人哑着嗓子回答,小女儿忽然失踪,她就是再担心女儿名誉受损,也不敢怠慢,赶紧报了案。
“齐小姐,你最后一次见令妹是什么时候?”阿秀边问,修长的指节在纸上刷刷写着。
“回大人话,最后一次是昨天傍晚,我和妹妹约好今晨卯时用过早膳以后,陪母亲一块去相国寺进香。”齐映雪声音轻柔,如春水流淌,阿秀愣了一会儿,赶紧在案簿上写着。
纪小小边听着阿秀问话,边在齐夏歌闺房四处观察着。梳妆台前有一只楠木鱼骨梳子,梳子上一根青丝缠绕。这发丝与一般女子的发丝略有不同,在晨光中乌黑发量,纪小小还试着扯了扯,青丝纹丝不动。她不禁感叹:这千金小姐的头发都这么柔韧亮泽的吗?
她随口一说:“齐小姐的头发倒是十分柔亮。”
齐夫人答道:“大人,也不怕您笑话。我这小女儿的头发自小就十分黑亮,锦缎似的柔韧。您也知道,闺阁里的女子,除了脸蛋和手,头发也是顶要紧的。夏歌的头发天生如此黑亮,我们也从小何首乌、白芷、侧柏叶熬水洗发护发娇养着。我这姑娘相貌、才华不出挑。倒是一头秀发在坊间传成神了。”
纪小小再一次细看齐夏歌的发丝,对比一下齐映雪的,的确,齐夏歌的青丝从乌黑、亮泽、柔韧度上都胜过齐映雪。这齐映雪本就是千金小姐,齐夏歌的秀发在其之上,可见,这秀发的确也称得上坊间传闻了。
齐映雪是闺阁女子,除了记忆里的那个人,从未有男子这般捧着她的秀发细细查看。她有些窘迫,但看纪小小十分认真的模样,没有半点狎昵意味,她只是僵立在原地,想自己也许过于小家子气了。倒是纪小小忽然想起大周闺秀女子,总是比较矜持的。
纪小小歉然道:“抱歉,齐小姐,我只是办公事,并无轻薄之意。”
齐映雪脸上一层薄薄的嫣红:“大人无需介怀。”不知为何,尽管内心还是羞怯。但齐映雪对这慕大人并无对一般男子的惧怕,也许是他生得十分俊朗。如同林间的风,山间的泉,总是使人不惧与他亲近。
“烦请夫人把府上的下人都叫到前厅,我们要一一问询,找出线索。”纪小小沉声说着,光是看她的闺房,压根没办法知道什么。
“好的,大人。我这就去安排。”齐夫人说罢就安排去了。
齐肃清面色凝重,刚刚人多,他不便多说,待她夫人走了,他才担忧道:“三殿下,微臣有一句不知当讲不当讲。”
一直站在齐夏歌安全沉思的季珩回过神似的看齐大人一眼:“不当讲,齐大人多虑了。”
齐肃清不再说话,行了个礼跨出齐夏歌的房门。
纪小小暗叹,这官场上的人就是这样奇奇怪怪。一个是不说完就知道他想说什么,一个是不用说完就明白他的意思。这样她这样的旁观者,云里雾里的。
到了前厅,齐府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下人五六十号人,要一一去问,估计得问到午膳时分。纪小小只得把齐夏歌贴身婢女小青叫到跟前。
虽然是小姐失踪这样的大事,可是小青哪见过官,哪里见过眼前这样长得仙人一样的官。她结结巴巴地说:“大大大……大大人……我我……我真的……真的……什么……么……都……都……都不知道……”
纪小小耐心道:“小青姑娘,你无需紧张,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就行。”
“好……好好……好……大大大……大大人……我我……我……”小青也没办法啊,她也不想,可是舌头就是不听话,一直打结。
阿秀见证,走到纪小小跟前:“慕大人,我和大力来问吧!”他这么样一个个问,各个姑娘都紧张得说不出话,问到半夜都问不完了。
纪小小无奈点头,退到阿秀和大力后面。
经过两个时辰的问询,纪小小终于梳理出了一些重要信息。
一是齐夏歌是自己偷偷跑出去的,并且昨天就已经偷跑出去了,帮凶就是小青。她答应小青傍晚就回来,可是一直到晚上都没回。她怕小姐被罚,一直守着房门,不然别人发现二小姐不见了。今晨见实在守不住了,也不敢撒谎。
齐夫人听闻自己的女儿已经失踪一天一夜,当即又吓晕过去。齐映雪也拧着秀眉,十分担心。
二是齐夏歌去了雍华街的集市,集市鱼龙混杂,这无疑加大了找人的难度。
三是,她一身浅蓝色少年装扮,鼻翼有一粒小痣。
有了这些线索,纪小小也不敢耽搁。和大力、阿秀一同去雍华街上问询。
街市上人来人往的,纪小小、阿秀、大力三人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什么结果。直到三人累得要命,在街边茶肆坐着喝茶时听邻桌的闲聊。
一灰衣男子叹道:“好好的女扮男装做什么。”
纪小小闻言脸色微变,但还是打起精神耐心偷听。
“是啊看样子也挺漂亮的姑娘,可惜了。”另一褐色长衫的男子应和。
“早知道就别跑,不然怎么会这样。”那灰衣男子继续叹道。
纪小小再也按耐不住,“腾”地起身。亮出铭令:“三法司办案,你们刚刚说的是何人,何事。”
那两男子就是普通的老百姓,一见官爷如此激动,都吓得不敢动。
纪小小剑指灰衣男子:“你先说。”
灰衣男子恭敬回答道:“官爷,是昨夜闯进清风馆的一个小姑娘,被当成男人绑起来了。”
纪小小继续问道:“那人什么样子?”
灰衣男子为难道:“大人饶命,我们也就是听了传闻议论一番。真是什么样,我们不知啊!”那脸脸色一片灰白,看着不像说谎。
纪小小又拿剑指着另一个褐色长衫的男子:“你知道什么,说!”
褐色长衫的男子吓得不轻,哆嗦道:“大大……大人饶命……我什么……什么都不知道……就听他刚刚聊起来……应……应和了句。”
纪小小仔细观察那人表情,看起来老实巴交,确实不像说谎。
纪小小对大力、阿秀两人道:“走,去清风馆。”
三人来到清风馆,清风馆的老鸨是个面色潮红的中年男人。他红光满面,皮肤光亮,穿着一身绯罗蹙金刺长袍,华贵而艳丽。老鸨见三个男人来他清风馆,谄媚道:“三位贵人,我们清风馆申时才开门迎客呢!来得那么早,都还没歇过劲呢。”
纪小小亮出三法司的铭令:“三法司办案,老板昨夜是否见过一身着浅蓝色男装,鼻翼间一粒小痣女扮男装的小少年。”
老板闻言,脸色微变,也不隐藏自己的忿恨:“不知道哪里来的野丫头,昨晚我管她男的女的,问我有没有皮肤白白的男子。我这可都是皮肤白白的男子。”
话还未说完,苏媚恨恨道:“看起来锦衣玉食的模样,身上半毛钱没有。我正想给她点颜色看看,还真就突然一个皮肤白白的黑衣男子劫走了。”
他夸张地捂着胸口,继续道:“我可没见过这么白的男人,馆里的小倌白的是吹弹可破,含娇带媚的。那男人呢,脸上有疤就算了,还白得跟阴间来的似的,吓得我追也不敢追,别把我也劫到阴间去了。”苏媚把所想倒豆子似的说给纪小小听,纪小小闻言心下了然。
苏媚想起什么似的,又说到:“怎么今天都来问那小丫头。”
纪小小惊诧:“还有谁问过?”
“一个高大英俊,丰神俊朗的男子。”苏媚捧心道。若是那人能来清风馆,他一定把他捧成头牌,不对,不需要捧,就是头牌。还有眼前这位,可惜是官爷,不然和那位组合一下,肯定艳绝天下。
“苏老板,其他人问及此时,请你回答一概不知,否则定你泄露案情之罪。”纪小小冷声威吓,齐夏歌毕竟是闺秀,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苏媚风月场上做惯了生意,自然知道官爷是最不能得罪的,当下恭敬行礼:“大人之言,小人谨记在心。”
纪小小也不与他废话,赶紧找齐小姐下落,女子失去联络这么久,名节不保已是大事,万一……
纪小小看了一眼阿秀做好的案簿记录,交代阿秀、大力回衙署用午膳时不必等他,他得回一趟齐府。
阿秀点点头,便收好案簿准备回去。
大力则不满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慕河,公务哪有身体重要,你看你为了三殿下能赢那么拼命,他呢!人影都没有。”
纪小小认真对他说:“不为三殿下,为我自己。大力,你别管我,我没搞清楚,也吃不下。我父亲与齐大人也算旧交,如今他的女儿下落不明,我理应全力以赴,尽早找到齐家二小姐。”
大力闻言,心中感慨,原来这慕河看起来瘦瘦弱弱的,还如此有义气。当即拍胸脯道:“那我也不吃,我陪你办案。”
“不用,大力,你快去吃饭。都说了与齐大人有颇深的渊源,自然能在太傅府上讨到饭吃。”纪小小笑着,难得有人如此关系他。有他这样把关心写在脸上的,也有如那人般内敛的人。纪小小想起那个白的不像话的男人,眼角到耳廓处的疤就像是上好的冷色白瓷上画了一道裂痕,不为妆点,只为破了脸上这过于惨白的局。
纪小小趁两人走了,快步往侯府走去。
季珩真在悠哉悠哉地用午膳,听她风风火火地来,轻言道:“坐下一块吃吧。”
奔波了一天,的确有点饿了。纪小小也不客气,坐下来与他一起用膳。
“很久没有人与我一同用膳了。”季珩像是自言自语。
纪小小以为他说她没大没小,敢和皇子一桌吃饭,大周的繁文缛节太多了。她愤恨地放下筷子:“自己叫我坐下来一块吃,现在又说你平日都是一个人吃,那是要吃还是不要吃?”谁说女人心海底针,他的心简直是银河里的针,一点影都没有。
“吃。”季珩看她,夹了一块卤煮锦鸡放在她碗里。
纪小小有些恍惚,这样寻常的动作,似乎把她们的很多市连在一起了。他从前也会为她添菜,关心的、在意的、霸道的,种种理由。这一世,还是第一次。
季珩看她恍惚失神的模样,反问:“怎么,嫌弃?”
纪小小闻言迅速收起思绪,又换上那副为人臣子的惶恐表情:“不敢不敢,叩谢殿下。”
季珩倒希望她跟原先一样,流露出恍惚的表情,像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无法抗拒的放松。而不是现在这样,一副假笑恭敬的皮囊。
季珩心里苦笑:自己何时开始,想看他皮囊之下的东西。季珩,这个念头很危险啊!
“殿下,臣有一事,不知该不该问。”纪小小想趁着气氛融洽,直接了当地去问一些问题。
“垅,他去查了。一个时辰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季珩说完,默默吃菜。
“哦,那……咱么也就帮齐大人找回了闺女。这种失踪案,分值不高啊。”纪小小苦恼道。听说隔壁煊赫和法科卓越的刑部侍郎崔翰在待入殓处两天后,破了一个时间跨度长达十年之久的奇案。法科分值也”蹭蹭蹭”地涨到了其他三个皇子暂时无法期望的地步。
“走一步,看一步。慕河,吃饭。”季珩看他吃饭的样子,眼前这少年,吃起饭来斯斯文文的,却丝毫没有做作之嫌。
晨间他去清风馆时,被苏老板身上的浓香刺痛了鼻子。他以为他这段时间对纪小小过分的关注,也许是真的会对男人,在某一瞬间,动心。可见了清风馆的小倌,他知道不是因为他是男人才关注他,而是因为他是他,他就是慕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