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婉接着道：“怪不得赵郎对奶奶，对咱家人那么好，看病用药从不收钱呢。”

“傻孩子，赵郎给你奶奶看病用药不收钱，还不是因为谭家的缘故，你的亲生爹娘不方便关照咱家，只能请赵郎和你姑母出面啰。”

李俊生道，他想告诉婉婉，她的亲生父母并没有忘记她，并且一直在暗帮助李家。

婉婉忽闪着大眼睛，陷入沉默之。

“婉婉，你是怎么想的呢？跟爹说说。”

婉婉抬起头，理了一下脑门的头发：“我可以认他们，但我永远是你们的女儿，你们永远是婉婉的爹娘。”

“婉婉，你把话说明白了，你的意思是？”

“我可以回到他们身边去，但不能阻拦我到刘家堡去。”

“婉婉有两个爹，两个娘，如果他们不待见你们，那婉婉回到刘家堡，和他们一刀两断。”

“不但我要回刘家堡，我哥哥也要回到刘家堡，我们过我们的，他们过他们的，两不相扰。”

“爹娘放心，有婉婉在，绝不会再让爹娘再吃苦受罪。以前，婉婉也曾记恨过他们也在心里面发誓永远不见他们。”

“这是为何？”

“婉婉帮佣的这户人家，是被老爷的大老婆赶到这偏僻的小巷子里来的，太太生了一个儿子，大太太担心二太太的儿子和她的儿子争夺尚家的财产，才这么不依不饶，逼着老爷把二太太赶出家门的。”

“我的亲娘恐怕也是为了能在谭府立足，能有个依靠，才想出这种以女换儿的法子来的。为了眼睛里面那点东西，不惜拿自己的亲骨肉”婉婉沉默片刻后，接着道，

“婉婉刚开始怎么都想不通，要不是唐先生开解于婉婉，这个弯子，婉婉恐怕一辈子都转不过来。”

“你把身世的事情跟唐先生说了？”

“婉婉只是旁敲侧击地请教了一下唐先生。总之，在婉婉的心里，你们才是婉婉的爹娘，为了你们，婉婉什么事情都愿意做。”

“爹娘知道你的心思，我们没有白疼你一场。你多虑了，谭老爷和二太太宅心仁厚，如果不是他们的宅心仁厚，怎么会生出你这么懂事乖巧、善解人意、知冷知热的好孩子来呢？”

“你想啊，谭老爷明明知道为仁的身世，可他还让为仁生活在他们身边，还让他继续做谭府的大当家。”

“婉婉刚才也说了，这么多年，二太太经常到刘家堡来看你，她一直在暗接济我们。”

&p;;你到刘家堡多少年，二太太思念你多少年。你表姑母是二太太身边的人，她最清楚这些年，二太太是怎么熬过来的。”

“在咱们那地界，谁不知道谭老爷是大善人啊！”

“谭家在乡里修桥铺路，在歇马镇和周边地区，很多人家都受过谭家的恩惠。有这样的爹娘，婉婉应该感到高兴才是啊！”

“婉婉听爹娘的，但婉婉一定要谭家善待爹娘，爹娘也不要推辞，安顿好爹娘，婉婉的心里才会好受些爹娘过的好，婉婉才能安心留在谭家。”

“乖女儿，爹娘也听婉婉的。”

戚氏将婉婉揽进自己的怀，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从脸颊滚落而下。

婉婉用衣袖擦去母亲脸的泪水，自己的眼眶里溢满了眼泪。

“你们母女俩不要哭了，这是大喜事啊！婉婉，你收拾一下，跟爹娘回去吧！”

“老爷和太太派表姑母来接你来了，爹听你姑母说，昨天晚，谭家一府的人到子时才熄灯睡觉，今天早，是你的亲娘亲自送爹和姑母启程的。”

“表姑母来了？”

“来了。”

“表姑母在哪？爹怎么不让她进来呢？”婉婉站起身，“天这么冷，爹怎么能让表姑母呆在外面呢？”

“表姑母不知道底细，她怕唐突怕伤着婉婉，所以在巷口等我们的回话呢。”

婉婉冲出堂，冲出院门。

三个人朝巷口走去。婉婉走在前面，夫妻俩跟在后面。

十六年前，是这个女人把自己抱出谭家大院的，十六年，这个女人经常到刘家堡来看她。

每次来，她都要带一袋粮食和几样点心。

小时候，表姑母的到来，一直是婉婉唯一的期待，因为只要表姑母一来，她有点心吃，只要表姑母一来，李家的日子会好过一些。

现在，这个女人要把自己送回到谭家大院。

在婉婉看来，这个女人是自己生命不可或缺的人。

婉婉大步流星，走出巷口。

此时赵妈正站在店铺前的台阶搓手和跺脚，天太冷，站着不动肯定是不行了。

天还早，店铺还没有开门营业，远处，有几户人家正在铲雪、扫雪。

高鹏正在清理车厢顶的积雪，雪还在下着，石板路已经积了一层棉被厚的雪，雪地有很多杂乱的脚印，几个小孩子在打雪仗。

“表妹，外面太冷，婉婉让你到屋子里面坐。”李俊生道。

“表姑母，快随我们进屋。”婉婉搀扶着赵妈走进巷口十六年来，在碗碗的心，赵妈一直是很亲近的人这大概也是一种缘分吧！

赵妈看了看李俊生夫妻俩，李俊生朝赵妈点了一下头，赵妈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她是向老爷和小姐打了包票的：她一定会在午饭前，把婉婉小姐送到老爷和小姐的手。

几颗泪珠滚出赵妈的眼窝这是高兴的眼泪，她替小姐和老爷高兴。

高鹏留在巷口看马车。

高鹏看着婉婉小姐搀扶着赵妈走进巷子，脸露出了笑容。

这一趟青州之行，他总算没有白跑，谭家的喜事一个接着一个，为琛少爷刚刚认祖归宗，婉婉小姐即将回到母亲的怀抱。

婉婉将赵妈领到堂坐下。

从巷口走进堂，赵妈的眼泪没有断过。

“姑母，您这是怎么啦？”婉婉道。

“看到婉婉小姐，我想哭。十六年前，在我抱走婉婉的那天夜里，小姐把婉婉紧紧地摆在怀里，给她吃了一夜的奶，小姐哭了整整一夜。”

“她舍不得，可又没办法。别说小姐了，我看了都受不了。”

“娘亲不是想用婉婉换一个儿子做依靠吗？要不然，她怎么能在谭家站住脚呢？”言语之，婉婉对母亲还是有些怨言的。

“事情要是这么简单好了。当时，老爷已经把三太太娶进门了。”

“不久，三太太怀孕了，找梁大夫搭脉，是一个男孩，如果这个孩子生下来，你娘在谭家的日子难熬了。”

&p;;那三太太是应天府林大老爷的千金，她性格乖张，做事一向张扬跋扈，林家有钱有势，三太太在谭家自然是有恃无恐了。”

“是有了为仁少爷以后，小姐也没有少受三太太的气。”

“这只能怪我爹得陇望蜀，有两个老婆还不够，非要娶第三个老婆。”

“小姐有所不知。谭家不只有老爷，还有老太爷还老太太，谭家生不出男丁，香火无继，老太爷还老太太整天愁眉苦脸。”

“老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大太太这才劝老爷再娶的。”

“刚开始，老爷坚决不答应，她怕辜负委屈了大太太，后来，大太太抬出老太爷和老太太，老爷这才娶了二太太和三太太。”

“大太太没有孩子吗？”

“这说起来，话长了。十九年前，老爷和大太太被打入大牢，他们两岁的儿子和一岁的女儿也死了，大太太又得了产后风，不能再生养，为了谭家的香火，她才劝老爷再娶的。”

“大太太竟然有这么宽大的胸怀？”

“大太太是前朝公主，她以公主的身份下嫁老爷，她可是天地下顶顶善良、顶顶宽厚的女人。她的日子你娘还要难熬啊！”

“不过，她的善心得到了老天爷的回报，这次，大太太的五十华诞，老爷请来了程家班，老爷太太做梦都没有想到，程班主的义子原来是他们十九年前死掉的儿子啊！”

“死而复生？这又是怎么回事情呢？”赵妈的故事引起了婉婉的好心。

“十九年前，老爷太太落难之时，为了抱住谭家唯一的血脉，让贴身丫鬟翠云带着孩子去了翠云的老家。”

“后来皇开恩，老爷和昌平公主回到歇马镇以后，派人到翠云的老家去寻儿子。”

“翠云的家人说，翠云带着孩子回到家的时候，孩子病了，翠云抱着孩子进城看医生，之后，翠云没有再回家。”

“翠云的家人到安庆城去找，一个老郎说，是有一个女孩子抱着一个两三大的男孩子到他的诊所看病，但孩子已经不行了。”

“又有人看见一个女人抱着一个两三岁大男孩子投了河。”

柳妈拿来了几样点心，打断了赵妈的话头：“你们先吃点点心，垫一下肚子，我去下两碗面条来。”

“柳妈，不用了，有点心行了。”李俊生道。

“早，你们一定起的很早，走了这么远的路，肚子一准饿了，天太冷，吃一碗面条，暖暖身子。一会好，一会好，马来。”

“柳妈，那您下三碗面，巷口还有一个赶马车的呢。”婉婉道。

婉婉的心很细，不管是谁，都是谭家的人，都是爹娘派来接她回府的，所以，婉婉都觉得亲。

“好勒下三碗。”

柳妈退出堂以后，婉婉端了一个圆凳子坐在赵妈的旁边。

赵妈抓住婉婉的手，握在手心里，她看了看婉婉，又看了看李俊生，欲言又止。

婉婉的手背有一些冻疮。

看到这些冻疮，赵妈的心里一阵的酸楚，本该是谭家大院的大小姐，却做着下人的活，她想，如果小姐到看到婉婉的手的话，一定会心疼得流泪。

“表妹，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婉婉早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她已经答应跟我们走了。”

“爹，现在还不能走，婉婉要等太太回来以后打了招呼才能走。”

“太太什么时候回来？”李俊生道。

“太太说好今天一早回来，表姑母，爹娘，你们一早赶路，肚子一定饿了，先吃点心，喝点热茶。你们放心，太太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她们母子对婉婉很好，婉婉是一定要跟他们辞行的。”

“婉婉，瞧你这双手，在这里一定很苦吧！”

赵妈拿起婉婉的右手她实在忍不住了，小姐见到女儿的时候一定会问，她的想好了怎么回答。

“不苦，太太很照顾婉婉，只让婉婉接送少爷，学堂也不远，在街口。这里所有杂事都是柳妈做，有时候，婉婉会帮柳妈做一点厨房里面的事情柳妈年纪大了。”婉婉道。

戚氏明白赵妈的意思：“婉婉的手很小的时候有冻疮了，她六岁帮我洗衣服了，婉婉她从小知道心疼人。”戚氏抹了一下眼泪道，

“这孩子打小懂事。现在，她手的冻疮好多了，自从婉婉到这里来帮佣，东家没有再让她做过苦活计。”

随着一阵脚步声，柳妈端着一个木盘子走进堂，木盘子放着三大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和三双筷子，空气弥散着葱花的香味。

柳妈将木盘子放在大桌子，将两碗面端到李俊生和戚氏的面前，然后将两双筷子递到两个人的手：”快吃吧！趁热吃。”

“柳妈，辛苦你了。”李俊生道。

“大兄弟太客气了，婉婉是个讨人怜爱的好孩子，你们夫妻好福气啊，生了这么个好女儿。”

“哦，我趁热把这碗面端给赶马车的，待会再来陪你们说话。”柳妈说完后端着木盘子往院门走去。

面条里面放了两个鸡蛋，还有肉丝、青菜、麻油和少许红辣椒。

李俊生和赵妈的肚子还真有点饿了，几口面下肚，身来火了。

“这个柳妈真是一个热心人。”赵妈道。

“柳妈一直很照顾我，她年纪大了，身体也不怎么好，只要有空，我帮她做点事情，她是太太的远房亲戚，一辈子没有结婚。”

一碗面下肚之后，李俊生的脑门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柳妈走进院门的时候，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个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女人，一个是六七岁大的男孩子。

女人的头戴着一顶白色的貂皮猫，身披着一件白色毛皮披风，里面是一件粉红色的绸缎袄，脖子围着一条狐皮围巾。

下面穿一条青色三层六瓣裙，脚穿一双羊皮靴孩子的身披着驼色毛皮披风。

小男孩的头戴着一顶虎皮毛，身披着一件驼色貂皮披风，里面穿一件，黑毛包边的绸缎袄，下面穿一条棉裤，脚穿一双棕色的毛皮靴。

婉婉一路小跑迎了去：“太太，你们怎么冒着雪赶回来了？”

太太抖了抖帽子和貂皮披风的雪：“我们必须回来，如果让大雪封了山，路不好走了。”

婉婉抱起小少爷。小少爷用双手抱住婉婉的脖子，显得很亲热。

四个人走进堂。

赵妈、李俊生夫妻俩站起身。

“快坐下快坐下，到这里像到自己家里一样。”女人道。

婉婉把母子俩身的披风解开，抖了抖面的雪，挂在墙角处的衣架，然后将女人扶到仙桌右边的椅子坐下。

“太太，婉婉在这里，得到你很多的照顾，我们老两口感激不尽。”李俊生微笑道。

“是啊！婉婉在我们面前说了很多太太的好。”戚氏也附和道。

“婉婉她知书达理，很懂规矩，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举手投足都不像是当佣人的材料，春蕾怕委屈了她，只让她到学堂去接送少爷。”

“可她是不听我的话，经常背着我帮我姑姑做事。你们生出这样的女儿，睡着了恐怕也会笑醒的。”

“我们夫妻俩哪有这样的福分和造化啊？实不相瞒，婉婉不是我们亲生的我们可生不出这样的女儿来。”

“婉婉不是你们亲生的？”太太挪了挪椅子，然后将儿子抱到自己的膝盖，望着婉婉道，

“婉婉，我怎么没有听你说过啊？你刚知道吗？”

“太太，婉婉早知道了，我一直藏在心里，连爹娘都没有说。太太，他们是来接我回家的。”

“往后，婉婉恐怕不能在这里伺候太太和少爷了。婉婉很是不舍，所以，一定要等太太回来，当面跟太太辞个行。”

“娘亲，婉婉姐姐真的要走吗？婉婉姐姐，你不要走，鑫鑫不让你走。”小家伙从母亲的膝盖滑倒地，走到婉婉的跟前，拽住婉婉的手。

“鑫鑫，不得无理。”太太道。

小家伙松开手。

婉婉一把拉住了鑫鑫的小手，半蹲着身体：“鑫鑫，婉婉姐姐会来看你的。”

“真的吗？”

“姐姐说话算话，姐姐一定会抽空来看你们的。”

“姑姑，您把鑫鑫带到后院去，给他换条棉裤和鞋子他走一路玩一路的雪，棉裤和棉鞋全湿透了。”

柳妈拉起鑫鑫的小手，小家伙依依不舍地望了婉婉一眼，跟在柳妈的后面朝后院走去了。

太太把眼光落到了赵妈的身：“婉婉，这位是”

“太太，这位是歇马镇谭府二太太身边的赵妈，她也是婉婉的姑母。”

“十六年前，二太太在不得已的情况下，用婉婉换了爹娘的儿子，爹娘的儿子在谭府做了大少爷，我去了刘家堡爹娘的家。”

“十六年后的今天，因为一场家庭纷争，谭府大少爷的身世之谜被公开了。”

“这样一来，我的身世也随之公开了，没了顾忌，二太太想让我回到她的身边。爹和姑母是来接我回去的。”

“婉婉，你回到谭府，那你爹娘的儿子呢？”

“谭老爷没有怪罪二太太，他把大少爷留在了谭府，还让他继续做谭府的大当家。”

“那谭老爷果然是一个大善人。两位老人家，你们同意儿子留在潭府了？”

“太太，情况是这样的，”李俊生道：“十六年前，二太太怀了一个女娃，之前，他已经生了两个女娃，眼看谭家香火无继，谭家偌大的家业无人继承，二太太想用自己的女儿换一个儿子继承谭家的香火。”

“刚好孩子他妈怀了一个男孩，当时，我们家无隔夜粮，箱无洗换衣，过着吃野菜、啃树皮的日子，村子里面还饿死了好些人。”

“我们正打算把这个孩子送给有钱人家抚养，给孩子找一条生路，我们应了二太太的要求，二太太给了我们一些粮食和银子，我们一家几口人是靠这些粮食和银子渡过灾荒年的。”

&p;;之后，二太太在暗处没有少帮过我们那谭老爷和二太太是我们一家的大恩人啊！”

“我全明白了，没有想到婉婉还有这样一段不寻常的经历，难怪我总不想让她做那些脏活和累活呢？”

“敢情婉婉原来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春蕾真是有眼无珠啊。”

“那歇马镇的谭府，春蕾早听说了，谭老爷原来在朝廷做官，得昌平公主垂爱下嫁谭老爷，后遭遇变故，谭老爷带着昌平公主回到歇马镇。”

“这次，昌平公主的五十大寿，皇派钦差带贺寿金挂和贺礼驾临歇马镇，这件事情，青州府没有人不知道。”

“婉婉，恭喜你啊！你现在有两个爹，两个娘，将来一定是苦尽甘来、福运连连。”

“幸亏春蕾一直没有把你当下人看待，要不然，我会后悔死的。”

“婉婉临走的时候一定要给太太行一个叩拜之礼，以感谢太太对婉婉的照顾和关怀。”婉婉说罢，单膝着地，然后双膝跪在地。

太太赶忙站起身，一个踉跄栽倒在婉婉的面前：“婉婉，这万万使不得，使不得。快起来，有什么话，你好好说，这个礼春蕾可受不了。”

“太太，你坐到椅子，婉婉一定要行这个礼。”

“婉婉，你不起来，那春蕾也不起来。”

李俊生夫妻俩将太太扶起来：“太太，你坐着，婉婉是一个很执拗的人。你让她给你行个礼吧！要不然，她不会走出这个院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