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箭发出,立刻山林震动,烟尘滚滚如龙。
无数的哨音、铃声、呼喝、怪笑混合成一体,声势极大。
仿佛鬼哭狼嚎,叫人肝胆俱裂。
“这波是打头阵的,约有五千之多,带头那人是饮马川三当家‘独眼彪’方猛,武道三重天的拔尖之辈,北地响马之中很有名气。”
徐药师曾经闯荡江湖,对于绿林豪强知之甚详。
甚至于他报出自家名头,那些来头不大的劫道响马还会给几分面子,自动退去。
“我知道这个名号,据说此人自幼被遗弃荒野,给一头老虎叼回去养大,喝兽奶、吃生肉,不仅没死,反而长得气力非凡,筋骨强壮。”
杨贞道遥遥望向一马当先的威猛男子,眼中流露一抹厌恶之色:
“等长到十一二岁,那年大雪封山断粮断食,他竟然把给自己喂奶、捕猎,等若娘亲的老虎剥皮吃肉。后来遇见一家猎户收养,没过几年又将其全家杀光,十九岁下山当了佃户,因为被监工辱骂几句,当夜就潜入其住处,打断监工四肢,强暴其妻子。”
“事发之后,本地县衙动用数百村民,几十名官兵才把方猛捉拿归案,判处秋后问斩,没成想前几年饮马川肆虐郡县,这人侥幸逃出,山落草做了响马,不过短短时日便声名鹊起,一路坐到三当家的交椅。”
“一桩桩、一件件丧尽天良的恶事,都是他自个儿酒后说出,将其视作谈资……杀人放火,掳掠妇女,做大之后,反而能被招安加官进爵?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公道!”
虎生三子,必有一彪,最为犷恶。
传言,彪一旦生出利爪獠牙。
最先吃掉的猎物就是母虎,然后是一起长大的手足同胞。
性子极其凶残毒辣,冷暴戾。
方猛能被冠以“独眼彪”的绰号,一是因为那段不知真假的离奇故事;
二是他每次打秋风、劫道拦路,不管老弱妇孺,必定纵情屠杀。
故而,得了这个凶恶名声。
“二公子说得没错,别说你觉着此人该死,就连一些北地豪强也看不过眼,登云岭的知世郎白长山曾放话,倘若方猛踏入凤翔府以南数十郡县,必杀之。”
徐药师皱眉道。
任谁也不会喜欢一条疯狗,一头凶兽。
但方猛武功高强,睚眦必报,加有饮马川庇护,无人奈何得了。
少许想要行侠仗义的江湖新秀,反而还栽在他的手里,受尽屈辱折磨而死。
“头关地形狭窄,并不开阔,所以饮马川只派出五千人打头阵,若我料得不错,他们想用方猛吸引注意,然而再调一支精锐从尾关奇袭,两面夹攻,攻城破关。”
杨贞道想起魏先生之前交待过的计策,眼中涌现寒意。
“神臂弩放置于正门,有这样的大杀器,方猛再厉害一时半刻也突破不了。但后门随时可能遇袭,药师你精通守城,过去坐镇稳定军心,再有变故传信于我。”
徐药师点头领命,道了一声:
“二公子保重。”
然后,调拨走了大半官兵和亲卫。
绝龙山陡峭挺立,密林幽暗,毒蛇虫蚁遍布,瘴气浓郁如幕。
响马人多势众,每日吃喝耗费甚巨,不可能进到深处,平白损兵折将。
他们只会藏在山脚附近的村落或者据点,等待响箭信号以及几位当家头目的命令。
“没有攻城器械,加摆不开超过四五千人的阵势,守住三日,并非全无希望。”
杨贞道如此想着。
只要等到援兵赶来,局势就会调转。
从被前后夹攻,变为瓮中捉鳖。
思忖之间,方猛已经率领五千余响马冲到头关之前。
还未等他叫阵,箭羽如飞蝗,一泼泼兜头浇下。
“没卵的狗官,缩头乌龟一样!只敢躲在城内!有本事出来一战!”
方猛中气十足喊道,各种污言秽语层出不穷,手中一口鬼头大刀更是舞得水泼不进。
尽管箭如雨下,逼得响马无法再进,却伤不到他半根毫毛。
因为武道盛行的缘故,古今战阵之两军对垒,常有“斗将”的习惯。
若能大胜,极为助长士气,煞灭敌方威风。
方猛这样的响马,当然不懂什么兵法。
所以他独自一人冲到头关城下,大声叫阵,要逼杨贞道派人出战。
“二公子……这个恶贼表面张狂,实则小心,始终没有靠近百步之内,神臂弩无法造成杀伤。”
听到亲卫这么说,杨贞道心平气和,看起来并未被方猛激怒,只道:
“不必理会,若有响马接近百步直接射杀,好震慑这帮匪徒。”
他带兵打过仗、剿过匪,怎么可能在己方高手缺失的情况下,主动出城斗将。
俗话说,好钢要用在刀刃。
魏先生是一流高手,更是一枚无人知道的暗子。
必须要发挥出其不意的用处,才算没有白费。
至于其他人,同为三重天的徐药师大概不是对手。
况且,他还有守城重任。
所以斗将不可行,只能用尽一切办法拖延更长的时间。
“二哥!师兄让我来帮你!”
杨贞道判断局势之时,骨瘦如柴的杨玄策走城头,来到身前。
“胡闹!方猛是武道三重天,你纵然天生神力,可境界差距摆在这里,容易吃亏!”
这位杨阀二公子眉头拧紧,摇头道:
“赶快下去!如果情况糟糕,城门被破,你再出马也不迟!”
头关之外,有五千余响马和数名高手。
杨玄策体魄再强,陷入其中也要被耗干气血。
贸然出城和方猛斗将,是下下策。
“可他辱骂娘亲和爹爹……”
杨玄策眸中如蕴金光,凝视下方那个气势凶悍的坏人,浮现一抹戾色。
“二公子,我认为不妨让四公子试一试,若能胜之,灭掉响马气焰,今日必然能守住。”
眉眼稚嫩的陆沉走城头,手里提着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的铁弓。
这一幕本该有些滑稽。
但目睹过陆沉坐在马车三箭射死杨如晦的城中官兵、杨阀亲卫,面色皆有些僵硬。
“一重天气血境斗三重天阴阳境?能有几分胜算!”
杨贞道语气放缓,毕竟是魏先生的弟子,态度不好过于严厉。
“公平交手,很难取胜,但……兵不厌诈,二公子。”
陆沉轻轻一跃,踩在城垛之,作势张弓搭箭。
“哈哈哈哈!杨阀如若无人,索性开城投降算了,何必顽抗挣扎!爷爷今天就立在这里,百步之外箭头能飞过来,我叫你一声祖宗!”
看到身板颇小的半大孩童站在城垛,方猛捧腹大笑。
他勒停胯下高头大马,双手张开,坐于其,眼神戏谑而轻蔑。
陆沉充耳不闻,响马说话哪里有什么信用,当做放屁就是。
精金绞缠的弓弦拉开如满月,铁条似的箭矢“崩”的一声,震荡大气,响如惊雷。
一息之内,风龙咆哮袭来!
“怎么可能……”
方猛甚至来不及骂一句,张开的双手连忙收回拉住缰绳,双腿用力夹住。
一声饱含痛苦的长嘶,马头高高昂起。
箭头穿过,带起一串血花。
“好险!”
方猛右手攥住尾端炸裂的凌厉箭矢,虎口震得血流不止。
寒光闪烁的箭头,距离心口只有半寸不到。
若非有胯下马匹阻了一瞬,他几乎要被射死。
望向城垛那道并不高大的孩童身影,方猛心有余悸,面露狰狞。
差点被这个小崽子阴了一手!
“二公子,麻烦告诉他,我不愿意认这个不肖子孙。”
陆沉收手平淡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