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峰家的日子是赶着老牛走老路---照旧。
二子骆江跟大学校友牛娉相爱。
牛娉父母都在伊勒地区政府部门担任要职,家境优渥。
老牛起初听说骆江的家庭,老农民出生,家中兄弟四五个,心中不甚满意。
可看到骆江本人后,老牛夫妇俩的态度发生360度改变。
小伙子长得仪表堂堂,又是个才子。
再看看自家女儿牛娉,外貌顶多算清秀,智商也就一般般,情商还不高。
在西域市,乃至整个伊勒地区各机关事业单位,像骆滨这样高学历、有才华、外貌俊逸的年轻人屈指可数。
老牛生怕快到嘴边的鸭子飞了,催着俩人办婚事。
这个寒冬,骆滨的婚礼先后办了两场。
第一场是在西域市办的,娘家人是主场。
骆川夫妇、骆滨和江道勒提参加了西域饭店的那场上档次、有体面的婚宴。
第二场是在阿勒玛勒村。
作为亲家,老牛在办理婚事的前一个星期日提着礼物拜访骆峰一家。
老牛的到来,让骆峰感到蓬荜生辉。
在老牛到来之前,一家人忙得马不停蹄。
老牛从黑色捷达车下来,打量着亲家的小院。
垒土夯的院墙破旧不堪、正屋是土坯墙,前院挺大,有个一亩地,标准的西域农家。
骆峰迎出门去,把手在裤腿上擦了两把,才伸手去握亲家公的手。
一向吹牛皮利索的他,不知是怯场还是激动,嘴巴不住地嗫喏着,“老牛,好,好。”
亲家老牛50出头,高个子,微微发胖,按他的年纪,算得上体态匀称。
他也就比骆峰大上一两岁,两鬓霜白,脸廓柔和,是一张缺少特征的面孔。
说起话来如同慢板似的节奏,操着一口新疆普通话又夹带着广东人所习惯的长长的尾音,谈吐严谨,慢条斯理,字斟句酌,一看就是当官的。
老牛看着骆峰小院前的马路,不由感叹道:“当年,我从广东来新疆西域市路过这条马路,这马路变化不大嘛?!就是路两旁的杨树长粗长高咯----”
骆峰拉着老牛的手来到正屋。
八仙桌上早已摆好了午餐。
骆峰是按照哈萨克礼性款待老牛夫妇的。
在新疆,哈萨克族认为用羊头款待贵客是最高的礼仪。
大清早,骆峰就让巴格达提把他代牧的自家一只大公羊宰杀了。
骆江端着一盘手抓羊肉走进来,羊头的方向正对着老岳父。
老牛看着骆峰家敬献的羊头,微微一笑,接过骆峰递过来的皮恰克(小刀),先在羊脸削块肉塞进自己嘴里。
接着,他连着削几块羊肉分别递给妻子。
骆峰看着亲家公使用小刀娴熟的动作,笑呵呵道:“亲家一看就是在哈萨克朋友家待过的。”
老牛咀嚼着香喷喷的羊头肉,“当年我插队当知青,就是在一个哈萨克牧民家住的,一住就是五年。”
他见骆江又端着窝窝馕走进来,连声招呼着,“骆江,不忙乎了,吃饭。”
骆江跟未婚妻牛娉落座后,老牛用小刀削了两块耳朵肉分别递给两个孩子,语重心长道:“年轻人呀,要听话,听党的话,听领导的话,听父母的话。”
这是哈萨克老人吃羊头肉时的习俗,把羊耳朵分给孩童或年轻人吃,叮嘱他们听长辈的话,听老师的话。
骆峰看着亲家公煞有介事的举止,笑了,朝着老牛竖起大拇指,夸赞道:“亲家公,不亏是当头头的,别看你是从内地来的,咱新疆的风俗你都知道。”
“入乡随俗,入乡随俗嘛!我们现在经常下基层到牧区去,不知道哈萨克的风俗那哪行呀?!”老牛谦逊地回道。
李羽端着一盆散发着诱人香味的羊肉汤走进来。
两家人啃着羊骨头,喝着羊肉汤,再掰开玛利亚送过来的窝窝馕,泡几块在羊肉汤里,吃的舒坦,鲜香的美味在唇齿间四溢。
街坊四邻听说骆峰家要在鲜德华的小食堂给骆江办婚事。
各族妇女都主动来骆峰家帮忙。
办婚事的前两天,沙拉带着几名妇女炸了两大盆包尔萨克、两大盘子馓子。
包尔萨克是哈萨克族的一种小吃,油炸的菱形片状面食,常常跟奶茶一起享用,就像汉族人的包子和稀饭一样。
玛利亚端着骆峰家用果树熏制的马肠子,到自家煮了十几根。
川疆百货的小四川专门到西域市批发部采购一些大白兔奶糖和炒瓜子。
他提着两大包送到骆峰家,笑呵呵道:“傻骆驼,这些糖果我按提货价给你,就当我这个当叔的对老二的一点心意,老大成家,你没办,我早就想表现了撒,这下啊逮着机会喽----”
在农村办婚事甚是简单,就是摆酒席请亲朋好友的吃顿饭,热闹下。
跟城里不一样,举办婚礼仪式还有流程。
办婚事那天,骆峰家这截子马路一片喜气。
鲜德华家的小食堂,屋里摆满五桌,院子里五桌,就连他家走廊下也摆着两桌。
全村的圆桌面、椅子板凳、椅子板凳、盘碟碗勺都往这儿集中。
宰杀羊6只,鸡15个,买草鱼15条,伊犁大曲4箱子,瓜子、花生、糖果尽客人吃。
饭菜的花样挺多,但都是清一色的清真饭,没有一丝的大肉(猪肉)。
大厨鲜德华做的大盘鸡、红烧鱼、回族夹砂在沙枣树乡享有盛名。
沙拉煮了一大锅清炖羊肉,又做了哈萨克美食胡吾尔达克,把肉切成块儿跟皮牙子、辣皮子在锅里炒熟就叫胡吾尔达克,也就是过油肉。
最后一道饭是玛利亚在天未亮就包的维吾尔族百姓常吃的皮牙子羊肉馅的蛐蛐儿。
也就是汉族人的馄饨,维吾尔族人的蛐蛐儿跟汉族人的馄饨略有不同,蛐蛐儿的肉馅只有大拇指肚大。
玛利亚在清炖羊肉的汤里加些凉粉、胡萝卜片、恰玛古片等做成汤汁。
把蛐蛐儿在开水锅里煮熟后捞出来盛在大碗里,再在碗里浇满汤汁,味道鲜美无比。
村民们从晌午一点一直吃到下午五点。
留下三亲六姑的晚上继续吃喝,到夜深人静方可散尽。
他们留在骆峰家伙房、堂屋里的贺礼足够开个小百货。
什么暖瓶、印着双喜的脸盆,还有一些份子钱。
浑厚古朴的民风民情同现代铺陈的风气相结合,为骆江举办了最体面的婚礼。
这天,那孜古丽和李茗溪正巧放寒假,俩人给来客端茶倒水,忙得脚不沾地。
李茗海刚接手陕西老板的凉皮店,为了骆滨的婚事专门停业三天,也在桌前分酒递烟的。
桌上一片狼藉,盘底基本见空。
村民们舍不得浪费,盘里未吃完的食物都端回家了。
桌面上的骨头、鱼刺啥的也都倒进随身带的桶里拿回家喂狗。
端着盘子回家的妇女也都实在,把碗盘洗干净还过来。
等街坊四邻的各族妇女帮着清洗完碗筷后,已是傍晚时分。
骆峰夫妇为了答谢帮忙的好友,又在鲜德华的食堂摆了两桌。
为办喜事,李羽忙得找不到东西南北了,可是心里仍喜滋滋的。
今晚的答谢宴算是她这些天正儿八经吃的一顿饭。
她看着对面跟李茗溪交头接耳说着悄悄话的那孜古丽,若有所思。
那孜古丽放寒假后,一直窝在家里没咋出门。
可能时间能冲淡一切,那孜古丽不似前几次寒暑假那样,每天都往骆家跑,询问骆滨何时回来。
李羽的脑海浮现出前些天一个英俊帅气的维吾尔族男孩来艾力家的情形。
从艾力夫妇亲自将男孩送出门的举止看出来,穿着时髦的男孩是他们心中认可的女婿。
酒瓶见底,餐桌上留下残羹剩菜。
亲朋好友东倒西歪地离去。
骆峰送客到门外。
李羽和几个晚辈没急着回家,他们要收拾干净所有的餐具。
那孜古丽也跟着忙碌。
寒冬的夜晚,把鲜德华餐厅、后厨收拾利落,大家也都出了一身汗。
李茗海、李茗溪兄妹俩提着剩下的糖果烟酒朝家里走去。
骆江夫妇俩也归整着厨具。
李羽见天色已晚,催促那孜古丽赶紧回家。
那孜古丽望着旁边低头忙碌的骆江夫妇和鲜德华,羞赧地对李羽说:“干妈,能出来下嘛?”
小姑娘一晚上不时看着自己欲言又止的模样,李羽就猜出个八九来。
她放下手中的抹布,跟着那孜古丽走出鲜德华家的院门。
借着皎洁的月光,她看着那孜古丽轻咬着下唇不知所措的神态。
李羽没等那孜古丽开口,连忙出语道:“古丽,天晚了,回家吧,过去的事都别提了,都过去了,不管今后咋样,咱们的情意都在,对吗?”
那孜古丽见聪慧的李羽看破不说破,心里感动不已,她低声重复着,“情意都在,是啊,这么多年的情意还在。”
李羽拍拍她的脑袋,慈善地催道:“你也累了一天了,快回吧。”
那孜古丽转身离去的那一刻,两串泪珠从她脸颊滑过。
李羽的心被蛰疼了。
眼前的这位女孩不仅是儿子骆滨心中念着想着的媳妇。
曾经,她也是李羽心中三儿媳的人选,独一无二。
这次骆江回家办婚事,骆川夫妇俩参加伊勒地区的青年教师公开课大赛回不来。
骆滨托骆江捎话来,大哥骆川给他揽了些拉粮食的活,厂家催得紧,根本回不来。
李羽知道,骆滨确实也忙,可是还有更多的因素在里面。
那就是他有意躲避着青梅竹马那孜古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