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市北郊少管所的监舍里。
骆波睡在最边上的床位,这是极好的位置。
之所以被安排到这个床位,自然跟骆川送给狱警的那两只大肥羊和两条高档烟脱不了关系。
老话说的一点不假,“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
自从骆川托人打点了几个狱警后,狱警对骆波格外照顾。
监舍里没人再敢尝试着捋一下骆波的虎须。
现在管教干部对骆波客客气气的,骆波也不是不知分寸的人,别人照他三分,他敬别人十分。
他在骆川、骆滨探监时的不住敲打下,平常里循规蹈矩,积极学习,干起活来从不偷奸耍滑,相当得管教干部的喜欢。
大半年的劳动生涯,他皮肤粗粝,轮廓更趋硬朗。
清晨洗脸时,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打量许久,而后自嘲一笑。
以前略显清瘦的体格也壮硕了不少。
骆波单臂作枕,微阖着双目心里数着离开监狱的日子。
突然,铁窗外传来两名维吾尔狱警的交谈声。
负责他们监舍的狱警那吾尔丁陪着一位身材高大的帅气警察走到监舍旁。
这位陌生的警察是个外表英俊的维吾尔族年轻男子,大概三十岁的样子。
那吾尔丁瞅一眼闭目养神的骆波,高扬道:“骆波,出来下。”
随着铁锁跟铁门碰触的声音,监舍的门打开了。
骆波跟随在两名警察身后走出监舍。
三人来到那吾尔丁的办公室。
陌生男子径直朝办公桌后的木椅走去。
他坐在木椅上对着那吾尔丁递个眼色。
那吾尔丁退出办公室,关好门。
寂静的办公室只有骆波和年轻男子。
年轻的男警察长着一双好看的眼睛,深邃的目光,微微凹陷的眼窝。
骆波感觉面前这位警察似曾相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是在乌鲁木齐的看守所,还是在乌鲁木齐市法院的法庭上。
他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
英俊的男子细细打量着骆波的五官,心里暗叹,好一个英俊的巴郎(男孩)。
他左手放在桌面上,五指交错地轻轻敲打着桌面。
右手指指对面的长条板凳,用流利的汉语说道:“坐下说话吧。”
骆波低低应了一声,规矩地坐在长条凳上,耷拉着脑袋,盯着自己脚下的布鞋看着。
年轻警察自我介绍道:“我叫热西丁·阿布都许库,32岁,是西域市飞机场路派出所所长。”
骆波似乎对两人的谈话没有兴趣,依旧低垂着头。
热西丁·阿布都许库早就料想到这种场景,他嘴角向上勾起,自嘲地笑问:“三十白,你打算就这样低着头听我说话嘛?”
骆波突然听到自己的小名“三十白”,他猛然抬头,看守所没人知道他的小名。
他定定地凝视着对方许久,吞咽下口水,“是我大哥让你来看我的嘛?”
“你大哥?”热西丁双眼微微挑起,随即明白过来,“你是说你收养你的那家汉族大哥吧?!我不认识他,是我自己来看你的。”
骆波年龄虽不大,阅历也不似成年人那么老辣丰富,可他还是听出了热西丁的弦外之音。
眼前这个警察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小名,他又怎么知道自己是被汉族人收养的?
一个个疑窦涌上心头。
他死死地盯着热西丁,不善的语气质问着,“你啥意思,汉族大哥?收养我?你怎么知道?我不认识你,你究竟是谁?”
热西丁从骆波的语气听出了强烈的反感和排斥,他也不急恼,“你应该知道的,多个朋友多条路,更何况是大哥呢?你也可以把我当成你的维吾尔大哥,今后你的路不是更宽些嘛?”
“不需要。”骆波冷冷地抢白着,“我又不认识你。”
对于骆波的冷面相对,热西丁一点不气恼,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今天不就认识了嘛?!我问过那吾尔丁,你表现好,可能要提前释放,古尔邦节前一天,你就能出去了,记得,有用的着我这个大哥的地方,就到飞机场路派出所找我,我的名字叫热西丁·阿布都许库。那吾尔丁是我警校的同学,他答应过我,以后会好好照顾你的。”
不知为什么,骆波从对面这位笑眯眯的男子脸上,看不出多少真诚的味道。
他的笑脸多少是真,又有多少是假,骆波看不出来。
他看到的更多的是敷衍和牵强。
他想逃离这个安静地让他感到空气窒息的空间。
骆波起身,对着热西丁微微欠身,“热警察,没事,我就回去了。”
他不容热西丁多说几句,落荒而逃。
骆波逃回监舍,仰躺在平板床上,空洞的眼神盯着天花板。
脑海一直想着,这个热西丁,他究竟是谁?
直到眼睛又酸又涩。
他回想着热西丁刚才虽然以平等的身份在跟他说话,可骨子里那种倨傲的气势让骆波很不舒服。
骆波不由失笑,自嘲自己太把自己当回事,都是阶下囚了,还这么清高自傲。
他未笑完嘴角浮起一丝难言的苦涩。
身侧的一只胳膊递过来一支烟,骆波接过来点燃。
“哎,骆波,那警察找你出去啥事?”旁边的张兴好奇地问着。
跟骆波同岁的张兴是个盗窃犯,被判了三年。
张兴见骆波没兴致谈,自言自语道:“哎,还是你好,动不动有人看看你,哪像我,家里人都嫌我丢脸,一年看一次都不错了,骆波,别说,你家几个哥哥够意思哦。”
一番话勾起了骆波满腹的孺慕之情。
这半年多来,大哥、大嫂、三哥、小海和小溪等人不辞风雨,轮流来看他。
每个月的探监,他们必定早早地在监狱门口守候着。
尤其是妈妈李羽写了不少信来宽慰他,字里行间必定掩饰了思念和悲伤。
妈妈总告诉他家里的羊只多了,等他回家吃羊肉,或者提到干爸巴格达提那只小牧羊犬长大了,像是在暗示他坐牢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骆波也会给李羽写回信,托骆川或骆滨带回去。
当然信的内容都是经过狱警审查过的。
好几次,他都想在信里问问李羽,自己究竟是谁的孩子?
骆波对于自己的身世不是无动于衷,他很纳闷,究竟是谁生下了他,又无情地遗弃了他。
热西丁的突然造访和他那莫名其妙的一通话,更激起了骆波对自己身世的探究。
热西丁是谁?他三十白又是谁?
热西丁和他三十白又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