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语涤生
骆波想不到会在沙枣树乡看见盗马贼赛都拉。
也想不透他怎么会来这里,只知道苗头不对。
骆滨加上他帮贫困户代管的扶贫牛,算是沙枣树乡最大的养殖户。
骆波立刻掏出手机拨打骆滨的电话,“三哥,你在家,还是在地里?”
骆滨回道:“在地里,有不少牛要下牛犊子了,我来看看。”
在电话里说话不方便,骆波也没多说,叮嘱道:“行,在地里等我,有事跟你说。”
他驱车朝阿勒玛勒村北山坡的万亩地驶去。
夜幕低垂,巴格达提居住的那间屋子的光线不好。
沙拉的手上正收拾茶几上乱七八糟的锅碗,看样子刚吃完晚饭。
“干妈,三哥和干爸呢?”骆波站在门口询问。
沙拉指指北边道:“在牛圈里,母牛下娃娃了。”
骆波想着沙拉几乎成天都在地里,从未离开,可能会发现些异常情况。
他问道:“干妈,最近几天,有没不认识的人来地里转悠?”
沙拉愣了下,略微思考会,摇摇头,“没,都是村里人。”
“光是熟人吗?你再好好想想,除了村里的人,有没有一个大背头的维吾尔族男人,年龄跟我差不多,说一口流利的哈萨克话和汉话,个头大概到我鼻子这儿。”骆波边比划着边细细追问。
“大背头。”沙拉顿了顿,端起碗筷朝旁边柜子旁走去。
骆波倚在门框叹口气,“这个大背头是个盗马贼。”
沙拉一听,猛地转身道:“有,前天嘛,还是前天的昨天撒,那个高、高军海,带了两个人过来买羊,有一个人就是大背头。”
“高军海?”骆波愕然,纳闷起来,“高军海怎么跟赛都拉认识?”
他自觉疑窦重重,实在想不通外乡人高军海怎么会跟赛都拉弄到一块了。
骆波烦躁不安的掏出香烟点着后,猛吸两口,转身朝北面的牛圈走去。
充满牛粪味的棚圈里,地面是一层黏糊糊、黑不拉几的牛粪。
几只母牛已经产羔,母牛正用舌头舔舐着牛犊子的身体。
牛犊子刚出生,还站不稳,站的摇摇晃晃的,但小家伙试图想站稳当些。
“干爸、三哥,这几天你们多留点心。”骆波无心打量牛犊子的状态,自顾自地说着,“当年我在少管所的一个盗马贼今天来沙枣树乡了,刚才我问过干妈,赛都拉前天或者是大前天跟高军海来这里说是买羊,我告诉你们,这个赛都拉肯定是打着买羊的幌子,实际是来踩点来了。”
骆滨和巴格达提对视一眼,紧张地问:“你确定?没认错人?”
骆波点头,“没错,三哥,我眼睛认人最准,你的牲畜要是被赛都拉盯上,可就麻烦了,那个赛都拉可是从不空手的惯偷。”
本来蹲着观察牛犊子身体情况的巴格达提缓缓起身,“给派出所讲下吧。”
…
骆滨摇头,“现在也只是猜测,给派出所报案,咋报案呀?!三十白,你是说高军海带那个盗马贼来的?”
骆波“嗯”了一声,“干妈说,是高军海带来的。”
骆滨纳闷道:“怪了,高军海这两年在村里包地种,挣了不少钱,怎么会跟盗马贼混在一起?看高军海不像是干偷窃的人呀?!”
“不管咋样,你们要小心。这个赛都拉偷牲畜有一套本事,下手准,又有销路,脱手很快。他偷的马都是低价卖给卖肉的人,一般情况下根本抓不住他。那年他被抓,是因为分赃不均,他一个人独吞赃款后,被一群盗马贼追着打,快要被人打死了,他主动投案自首。要不,还真查不出来。”骆波叮嘱道:“三哥,一定要上心,我先回县上了,明早要去县苗圃站办个苗圃基地的资格证。现在干啥都要有上岗证。”
骆滨目送着骆波匆匆离去,转过身来跟巴格达提商量道:“叔,咋办?”
巴格达提颇有经验地说:“只有白天晚上骑马看着,贼娃子看见这里有人,就不敢来了。”
骆滨点下头,“只能这样。我今晚就住在这里,白天托乎塔尔和白大爷放牧,一般情况下,白天贼娃子不敢来,晚上我骑马巡逻,实在不行,我把皮卡车停在马圈旁,后半夜睡在皮卡车里。”
巴格达提忧心忡忡望望天,担心道:“那你穿厚点,这几天风大。”
当夜,骆滨就守在马圈旁看护着。
骆滨自小就喜欢冬天下雪的天气。
下雪时天气相对温暖些,不甚太冷。
可这几日,一直无雪,不停地刮着凛冽的西北风。
寒风吹在脸上刺骨的冰冷。
骆滨牵着马的缰绳,慢悠悠在棚圈周围转悠。
在寒夜巡逻实在是遭罪的事。
手冻僵了就搓一搓。
脚冻麻了就跑一跑。
实在冷的受不了,骆滨就躲在棚圈无风的地方躲一躲。
一个人在冰冷的寒夜中巡逻着实无趣。
幸亏有看家狗来福陪伴左右。
来福见骆滨靠在棚圈旁,前蹄子搭在主人的肩膀上,紧贴着主人的身体,像是在为主人抵挡寒冷。
骆滨双手搂着来福的脑袋,跟它如同老友般说着话。
伊语涤生
来福是个相当机警的犬。
搭建棚圈的一根木头上还刮着几串干枯的树叶。
树叶在寒风中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叶子在寒风中忽扇着,似乎在诉说寒冬的残酷无情。
来福前身下沉,嘴唇皱起,眼冒凶光,呲出一口獠牙,露出一副凶相,伴着一阵低吼,对着哗啦作响的树叶狂吠着。
看着来福凶神恶煞的样子,骆滨笑道:“好了,来福,不闹了,那是树叶,不是贼娃子。”
他轻抚着来福的脑袋叮嘱道:“来福,这几天你可要操点心,贼娃子来偷咱家的马牛羊,你可要追上去,别放过他们。”
…
来福好像能听懂话般,对着骆滨汪汪两声,伸着长舌头哈哈两下。
骆滨心疼地拍下来福的脖颈,“瞧你这狗样,好像能听懂我的话似的。”
来福不悦的对着骆滨哼唧两声,像个撒娇的孩子。
骆滨笑了,一人一犬守护着牲畜,时间打发也挺快。
xj的紫外线强,即便在寒冬仍显示出阳光的威力。
这些天,寒风从早上刮到傍晚,就没停过。
骆滨等人日夜轮流骑着马在万亩地巡逻。
想着白大爷和托乎塔尔白天放牧,也很辛苦。
骆滨一人承担起晚上看护棚圈的重任。
每当等到后半夜,实在冻的受不住。
他就钻进皮卡车后排座避避风,并半眯着小憩一会儿。
骆滨爱狗,他让黑背来福卧在前排副驾驶位上。
来福是个极其尽职的看家狗,后排座的骆滨累的鼾声响起。
前排座位的黑背来福,一直竖着耳朵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这几天,西北风一直呼呼地刮着。
没干几天,骆滨等人的脸上就起了一层皮,像鳞甲一般。
白大爷的嘴唇发乌干裂,下嘴唇的裂痕虽然不再渗出血丝,但结痂后的嘴唇如同粘贴了层外壳。
每个人的头发被风吹得如枯草般粘在头皮上,蓬头垢面的如同流浪汉。
巴格达提望着憔悴不堪的骆滨,心疼道:“老三,你回家吧,你连着守了七天七夜了,狼也被吓跑了,贼娃子这些天也没来,那个偷马的人,会不会到别人家偷马去了?”
骆滨双手抚摸着前蹄子搭在他肩膀上的来福的脑袋,抬头望望天空,也心存侥幸道:“巴叔,看样子,今晚要下雪,这几天大家都辛苦了,要不,今晚都歇着吧,晚上,把来福放开,应该没事。”
沙拉喊住准备回家的骆滨,“老三,我做了牛肉纳仁,你吃完饭再回去吧。”
盛情难却,骆滨留了下来。
傍晚时分,天更冷了,开始起雾了。
这排处在荒凉一片的显得那么突兀的砖房里,沙拉已经把屋子铁炉的火架得旺旺的。
几个人围坐在温暖的木制炕上,吃着热乎乎的牛肉纳仁。
吃完晚饭,骆滨又跟巴格达提几人商量着给母牛添加饲料的事。
他见天色不早了,该回家了。
骆滨穿上厚衣服推开门一看,起雾了,整个荒野笼罩在浓浓的冰雾中朦朦胧胧。
一望无际的白雪上,又厚又重的雪雾,白茫茫的,天连着地,地连着天,什么都看不见,就连牛圈马棚都被浓雾罩着,根本看不到它们的影子。
骆滨心想,今晚这么大的雾,连他都看不到牛圈的影子,盗马贼肯定也找不到东南西北。
他开着皮卡车放心地离开。
老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这话还真一点不假。
就在骆滨开着皮卡车驶进自家后院的停车场时,他没看见小四川家的大门口,高军海正探头探脑地朝他家探望情况呢。
…
雾气很浓,高军海从皮卡车的引擎声和浓雾中透出的那两道昏黄的车灯判断出来,骆滨今晚回家住了。
他嘴角朝上微微勾起,冷哼两声,掏出手机走到僻静的角落拨打起电话来。
随即,高军海双手插进袖筒鬼鬼祟祟地返回小四川家的院落。
深夜,万亩地可能是空旷的原因。
前半夜,西北风刮个不停,发出鬼哭狼嚎的声音。
巴格达提等人都睡得不踏实,听着瘆人的风声迷迷糊糊睡着了。
到了后半夜,风总算停了,浓雾慢慢散去,鹅毛大雪飘落下来。
巴格达提等人都睡得很踏实。
临近晨曦时分,白大爷在睡梦中似乎听到狗的狂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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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他以为自己在做梦。
狗吠声越来越狂躁,惊醒了酣睡中的白大爷。
他侧耳倾听,马棚旁传来看家狗来福急促的嚎叫声。
不一会儿,又是来福的一阵惨叫。
白大爷一咕噜爬起来,对着旁边床上的托乎塔尔喊道:“托乎塔尔,快,外面有动静。”
昏睡中的托乎塔尔翻了个身,继续睡着,嘴巴还不时砸吧几下。
白大爷穿好衣服,推醒还在做梦的托乎塔尔。
托乎塔尔猛地坐起身,也听到来福的惨叫声,马上穿着衣服,急切地说:“贼娃子来了。”
白大爷拿起准备好的脸盆和木棒冲出屋外。
没等看清外面的情况,他就没头没脑地敲打起来。
“嘭、嘭、嘭”的声音在荒野中显得格外响亮,还带着回声。
盆子跟木棒接触的声音在荒野中回荡。
穿好衣服的托乎塔尔连棉大衣的衣扣都没顾上系,也拿着铁棍敲打着一个铁桶。
俩人边敲打着边朝棚圈走去。
也许,这声音吓坏了赛都拉等盗马贼。
他们丢弃已经得手的马匹,仓皇而逃。
白色的天空连着白雪皑皑的地面,空旷的天地间,赛都拉等人开着那辆丰田面包车朝西南无边的旷野中驶去,越走越远,慢慢消失在寒冷的冬天里,消失在瑟瑟的白色幕布中……
砖房里的巴格达提和沙拉听到外面的动静,也穿好衣服冲出屋子。
夫妻俩一人拿着铁锹,一人拿着坎土曼,作为防身的工具。
四人朝边喊叫着,敲打着盆和桶朝棚圈走去。
寂静的山村,北山坡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惊醒了似睡非睡的骆滨。
他知道北山坡的地里出事了。
这是昨天他离开地里时跟白大爷等人约定好的。
只要出现异常,就敲打盆桶来示警。
骆滨一咕噜爬起来,麻溜地穿好衣服,拿着羽绒服就朝楼下跑去。
睡梦中的斯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才察觉骆滨离开了卧室。
骆滨发动车子后连忙朝北山坡驶去。
等他跳下车子,就看见巴格达提等人正蹲在棚圈北面的雪地上呼唤着来福的名字。
…
骆滨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他四处张望下,看到北面的雪地留着凌乱的脚印,还有一串鲜红的血迹。
骆滨看着那串歪歪斜斜的血迹,双腿有些发软,迈着踉跄的步子跑过去。
只见来福侧躺在雪地里,周围的白雪染成了片片殷红。
来福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肚子在一上一下地猛烈起伏着。
“来福,”骆滨喉头一噎,说不出话来。
来福双眼吃力地挪动着,盯着主人,眼眶留下一串眼泪。
骆滨跪倒在来福面前,用手使劲堵住它脖颈旁朝外渗的血迹。
来福黄色的腹部被流出的鲜血浸透得湿漉漉的。
骆滨的双手也被来福脖颈处那汩汩而出的血染成红色。
一向威猛的来福看见主人后,虚弱地长出一口气,牙齿呲着。
这口洁白又锋利的牙齿再也回归不了原位。
看着已经龇牙咧嘴的来福,白大爷难过道:“老三,来福走了。”
巴格达提也难受地说:“贼娃子偷了七匹马,被来福发现了,一直追上去,贼娃子用刀子捅了来福。”
托乎塔尔的双眼湿漉漉的,补充道:“可能是来福咬下了贼娃子的手指头,他们几个人一起打来福,才,”
白大爷老眼泪花,自责道:“都怨我的,大概七点多的样子,我在做梦,梦见来福在叫,我一直以为是做梦,后来,来福叫的声音不对劲,我才醒来。我要是早点醒来,还能保住来福一条命。”
听着几人的述说,骆滨心头怦然,眼眶不由热辣辣的,泪水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
骆滨把来福的头紧紧搂进怀里,深情地呼唤着来福的名字,“来福,那天晚上,我说的话,你真的听懂了,你真傻,为啥就不知道保护好自己呢?!”
巴格达提站起身跟白大爷商量道:“咱们报派出所吧。”
白大爷点点头,指着自己住的砖房说:“门旁边的墙上,老三贴了张纸,上面有乡派出所的电话。”
托乎塔尔指着蹲在雪地的骆滨问白大爷,“白叔,老三?”
白大爷招招手,“老三心里不舒服,就让他陪着来福坐会吧。”
几人踩着“咯吱咯吱”的白雪朝砖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