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布都许库没顺着尤努斯的话题说下去。
他话锋一转,关心道:“阿依努尔马上就要参加中考了,工作再忙,你还是挤出时间过问下她的学习。”
热西丁眉眼弯弯,满不在乎道:“阿依努尔的学习,我一点不发愁。西域市中学高中部点名要她,免试入学,直接进宏志班,那可是重点班,这个班每年高考成绩都在600分以上。”
阿依努尔是热西丁的女儿,一个聪慧过人的初三学生,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提起孙女阿依努尔的成绩,阿布都许库也一脸的骄傲,“阿依努尔学习不用操心,你关心下库尔班江的学习,我这个孙子太调皮了。”
热西丁养育一儿一女,妻子曼孜拉木不愿再生育,主动领取了独生子女证,享受独生子女津贴。
儿子库尔班江比女儿小三岁,今年参加初中入学考试,脑袋瓜很灵光,就是有些淘气。
热西丁点头,“嗯,库尔班江还小,大点会好些。”
这对父子俩平时都忙于自己的事业,除了肉孜节或古尔邦节能在家团聚外,一年见不了几次。
这夜,父子俩促膝交谈,聊了些单位上的事。
天色不早了,尤努斯离开书房时,神色犹豫,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阿布都许库看出儿子有事难以启齿,追问道:“尤努斯,有啥话就说吧。”
尤努斯迟疑数秒,婉转道:“爸,你要有个思想准备,三十白也可能会卷入有些案子中。”
阿布都许库闻言,只觉得头脑眩晕,眉头蹙起,探问道:“哪方面的案件?”
热西丁顿了下,不确定地回答:“也只是一种猜测,跟u品有关。”
阿布都许库听了,眉头又拧成个疙瘩,沉思片刻,使劲摇摇头。
他用非常肯定的口吻说:“不会的,按照老骆家的为人,三十白不会这么糊涂。他绝对不会干违法犯罪的事,不说别的,就老骆的家教,不会的,不会的,尤努斯,你肯定是判断出错了。”
尤努斯见爸爸这么相信骆波,狐疑的神色问:“你就这么确定?”
阿布都许库点头道:“咱们维吾尔族有个谚语,马驹长的好不好,要看母马怎么样。你不了解三十白的养母李羽这个女人,还有他的养父老骆,他们那个家庭不会养出干违法犯罪事的人!当年三十白打伤人入狱,那也是被人逼的,不得不出手进行正当防卫,这事你是知道的呀。”
尤努斯笑笑,调侃道:“就托爸爸的吉言,三十白千万别做错事,否则,”
阿布都许库出言打断了儿子的话语,断言道:“没有否则,老骆家那样的家庭不会出现歪瓜裂枣的!”
西域县政府二楼县长办公室。
阿布都许库正听着坐在对面沙发上分管农林业工作的副县长哈山汇报2005年林业工作计划。
…
哈山手拿着汇报材料直奔主题,“……计划把具备种植条件的5000亩荒山荒坡开沟打坑,发动全县各族干部职工在清明节前种植速生林……”
阿布都许库点燃一根烟,吸了口,认真听着。
哈山汇报完,恭敬地望着一直沉默不语的阿布都许库。
阿布都许库问:“速生杨,行吗?在三干会上,听兄弟县市的几个领导说,速生杨是比xj杨长得快,可是不抗旱,尤其是到了七八月份,水要是稍微跟不上,马上就旱死,成了老头树。退耕还林不仅改变生态,还要讲究经济效益的,带动贫困户增收致富。咱们xj本地的树苗子,你们为啥不考虑?本地树种适应性强。”
见哈山微露惊异,阿布都许库从烟盒抽出一根烟扔给他。
阿布都许库深吸一口烟,继续说:“哈县长,你们自己在选择树种上是怎么考虑的?”
哈山点燃烟,猛吸一口,“听说不少县市都选速生杨当退耕还林的苗子,我们也就是想着随大流,不出错。”
一支烟燃尽,阿布都许库沉吟着说:“哈县长,你跟林业局的老刘摸个底,县上育苗子的大户有几个?哪天,去实地调研下,既然要干,就要干最好的,可不能随大流,随大流拖后腿啊!”
哈山拿着笔准备记录阿布都许库对今后工作提出的要求。
哪知阿不都许库说完便沉默,少倾微微颔首,似是做了决断,“哈县长,慎重起见,你跟林业局老刘去地区林业局请教下,西域县种什么树种效益好,可不能为了纯粹完成任务而干工作。”
哈山听出了阿布都许库的弦外之音,点头道:“县长放心,下午我们就去地区取经。”
阿布都许库频频点头,又说了些勉励的话,哈山这才告辞。
办公室只有阿布都许库一人。
不一会儿,办公室传来阿布都许库细微的呼吸声。
他一向身体素质很好,只是这几日劳心费神,年纪也大了,难免体力不济。
小憩也就十来分钟的样子,他又点燃一根烟提神。
烟雾缭绕中,他又想起儿子热西丁昨晚的那些话。
阿布都许库颓然一叹,按熄烟蒂。
倘若,骆波真的就像热西丁担忧的那样,走上邪路,那他该如何面对?!
春节过后,春寒料峭,人们仍穿着厚衣御寒。
西域县政府大楼前停车场,农林水牧等部门主要领导凑在一起低声议论着。
“听说阿县长,可能要提拔了。”
“是啊,阿县长在县上待了也有些年头了,也该动一下了。”
“这次调研,可能是他最后一次例行公事吧?!”
“昨天的考察,他票数挺高。”
“阿县长自律又勤勉,早该提拔了。”
……
气宇轩昂的阿布都许库穿一件长呢子大衣,迈着坚定的步伐从办公楼走出来。
…
交头接耳的人们立即停止议论,连忙站直身体规规矩矩地侯在一旁。
县林业局领导老刘迈着短腿一路小跑着迎上前去。
他的脸上掬起灿烂的笑,请示道:“阿县长,这次调研行程,先是实地看下选好的荒山荒坡,然后去两家苗圃基地看看苗子。”
阿布都许库大手一挥,和蔼地说:“你前面带路,我们后面跟着。”
按照调研行程,上午去几个有代表性的乡镇查看准备种树的荒地,下午实地看苗子。
可能是上午走的路程多,阿布都许库有几丝疲倦。
下午在赶往苗圃基地的路程中,他竟然睡了一路。
当车子停下一段时间后,他才猛地惊醒了。
透过车窗环顾着周围的环境,询问随行的办公室姜主任,“老姜,这是到哪了?”
姜主任歪过脑袋,一脸心疼又怜惜的神色,关切道:“阿县长,你最近连轴转,累坏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这样不爱惜身体,我们这些当手下的都着急。”
阿布都许库扫一眼车外的景象,摆摆手,“这是哪个乡?”
姜主任回答:“沙枣树乡阿勒玛勒村的苗子地。”
阿布都许库看着车窗外的各部门的精英们正等候着。
有的站在渠边对着里侧撒尿,有的站在车旁活动着筋骨,还有的忙着吞云吐雾。
看样子,他们等了一会儿了。
阿布都许库随口问:“阿勒玛勒村还有苗子地?多大面积?”
姜主任见县长伸手去推车门,忙“哧溜”钻出车子,站在车外帮着拉开后排座的车门,“听老刘说,这是西域县最大的苗子地,也是县上最早的苗子地。”
“哦?!”阿布都许库微微挑眉,下了车就朝等候的下属们走去。
个头不高的老刘迈着碎步快步迎上来,“阿县长,这是咱们县最早的苗子地。”
他指着西边苗子地北头站着的几个人介绍道:“中间那个最高个的就是这地的老板,叫骆波,他这块地是300亩地,另外在西头还有200亩地,种的全是xj杨,春天就能起苗子了。”
阿布都许库在听到骆波的名字后,脚步停顿一下,脸上的神色略显讶异,数秒后又慢慢朝苗子地走去。
他外表波澜不惊地听着老刘的话,“这个骆波运气不错,能抓好时机,踩得点子也好,每年的苗子都是紧俏货。前年,就他一个人育速生杨,地区各县市都来他这里抢购苗子。去年春天起苗后,其他育苗子的人都育的速生杨,就他在这地育了xj杨。前些天,我们去地区请教林业专家,专家的意思是栽种杨树,品种不能太单一,穿插着种,要好些。xj杨是土生土长的树种,成活率高。估计,他这500亩地苗子可能又是抢手货。”
阿布都许库微微点头,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派头,“既然是抢手货,你们提早下手嘛,自己县上的苗子,别到时候买不上,可别成了笑话。”
…
老刘是在官场打拼多年的人,当然听出了阿布都许库的弦外之音。
他忙应允着,“马上就办,马上就办。县长,我把这个骆老板喊过来。”
阿布都许库忙出言阻止,“算了,不用给老白姓添麻烦了。看看苗子吧。”
几人迈过路边的水渠,一起朝苗子地走去。
阿布都许库站在苗子地旁,望着满眼的高约将近两米的杨树苗,心潮起伏。
他面朝骆波等人站着的方向,细细端详着泛着黑青的杨树苗。
个头不高的老刘站在他面前。
阿布都许库的双眼越过老刘的头顶,遥望着苗子地北边的骆波。
许久许久
骆波大早上就接到林管站小樊的电话,通知他在苗子地候着,县领导要来实地调研。
已经做好发言准备的骆波跟小樊说笑着,“樊哥哥,这么多领导来苗子地,是不是我这苗子不愁销路了?”
小樊回望着南边苗子地里的人群,不确定道:“哎,难说。我是把你的苗子地推给领导了,就是不知道领导们咋想的。骆老板,你也知道,现在育苗子的不止你一家。”
骆波忙说:“樊哥哥,我这树苗价格不多要,跟速生杨价格一样,行不?”
他见小樊不吭声,又让步道:“实在不行,比人家速生杨每棵便宜五分钱,总可以了吧?”
就在骆波急得推销自己的苗子时,南边的阿布都许库询问老刘,“老刘,这地的苗子有多少?”
老刘毕竟在林业部门干了不少年头了,也算是半个林业专家。
他分析道:“这个骆老板育苗子挺在行,成活率最低都在85以上,一亩地扦插一万棵,至少有8500棵,500亩地应该有四百多万棵吧。”
阿布都许库用不容置喙的口吻对着身侧的哈山轻声安排,“哈县长,那天你不是说,县上今年需要100万棵树苗嘛?就订这块地的苗子吧,你看这么样?县上的育苗大户,咱们还是要支持的。行了,今天就看这家苗子地吧,其他的不去看了,苗子地嘛,都一个样,待会儿回办公室,你安排人给县财经领导小组打个请示,把退耕还林的项目资金划拨出来,赶紧购买树苗吧,眼看着就要开春了,早点下手、早做准备。”
他安排完转身朝路边走去。
哈山对着办公室姜主任说:“老姜,回办公室你就打个请示给我。”
老姜忙不迭点头,“行,回去就办。”
骆波还站在北头等着县领导询问些苗子地的基本情况呢。
没想到,五六辆车子原地返回。
他失望地望着车队朝县城的方向驶去,惴惴不安道:“樊哥哥,是不是领导没看上我的苗子呀?”
小樊挠着头皮不解道:“哎,谁知道呢?领导的心思不好猜。”
骆波心里很失落,可脸上仍笑嘻嘻地热情相邀,“樊哥哥,既然到了阿勒玛勒村,就在这里吃个便饭吧,我家对面的马家杂碎店的饭菜牌子的很好得很,走,咱哥们几个喝点,你们也都累了,喝点酒解解乏。”
…
这话正中下怀,小樊不客气地打趣:“这次在你家,你不会再开车吧,今天不醉不休!你说的这个杂碎店最拿手的是啥?”
骆波回答:“羊杂、面肺子、椒麻鸡,对了,还有回民的九碗三行子。”
“那就来个九碗三行子撒,回民饭嘛,就得吃回民的特色饭。”小樊舔舔嘴唇说。
骆波掏出手机就拨打马嘎娃的电话,操着一口浓浓的回民腔调说:“嘎娃哥,额几个朋友到你家吃饭,来个九碗三行子哈,让嫂子拿出最老道的水平哈,对撒,对撒,就按照贵客吃的最好的标准弄撒,莫麻答,贵就贵点嘛,贵客的饭不贵的哈,咋叫贵客撒。”
小樊听着骆波后面跟店主调侃的话语“噗嗤”笑出声来。
他一掌拍在骆波的后背上,赞誉道:“骆小弟,你真会说话,这话我爱听,贵客吃饭花钱不贵点,咋叫贵客撒。”
随行的人都心里舒坦着开怀大笑。
马嘎娃家的杂碎店。
以前沿街的三间餐厅扩路时早已拆迁。
餐厅现在设在最南边那排屋子里。
每个屋门上用红油漆粉刷着几个阿拉伯数字。
一间屋子为一个雅间。
一共六个雅间。
骆波等人走进靠厨房最近的6号雅间。
几人说笑着走进雅间。
雅间里的铁炉架着火,暖烘烘的。
跟室外天寒地冻的天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xj的冬天比内地舒服许多,即便外面寒风凛冽、大雪纷飞,可屋子里架着煤炭或烧着暖气,有这些供热设施,各族居民在屋里都穿着单薄的衣服,否则就热的冒汗。
疆爱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