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羽嘴角一直噙着笑,默默观察身边这一幕。
她见跟自己同龄的骆江自始至终浅笑着,待人接物态度和蔼,举手投足间沉稳淡定、张弛有度。
骆江既没有官架子,也一点不清高自傲和浮躁。
乔羽打心眼就佩服起骆家长辈的家教来,这不是普通家庭能教养出来的。
骆川和骆江都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正儿八经的本科毕业生,性格均儒雅淡定又沉稳内敛。
骆江比哥哥骆川城府略深些,显得更精明谨慎。
而骆川则多了几分敦厚和朴实。
乔羽好奇地问道:“骆主任,你家兄弟姐妹几个?都挺能干吧?”
骆江淡淡一笑,轻描淡写道:“还有两个弟弟,都在农村务农呢。”
在领导岗位工作多年,骆江早就养成了说话谨慎小心的习惯。
在外人面前,他很少谈及家里的事情,不愿让别有用心的人有可乘之机。
尤其是在与大老板、企业家接触时,他的警惕性和自律性更强。
有人常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一向自律又洁身自好的骆江给自己早定下规矩。
他骆江就要做那个“常在河边走,就是不湿鞋”的奇葩和典范。
骆江比任何人都清醒,许多人刻意地讨好、巴结他,并不是被他的个人魅力折服。
很多人都是看在他屁股下的位置,才主动跟他搭讪、拉关系。
他记得多年前,他刚被提拔为阿克达拉乡书记,由于长期住在乡政府宿舍,骆江无聊时就会在乡村学校的操场慢跑健身。
就这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让骆江感到权利能让不少人 趋之若鹜。
他在操场慢跑,起初只是他一人。
随即,慢慢发展成五人、十人,后来每天都有十几个人跟在他身后慢跑健身。
偶尔有一次,他去市里开会,中断了慢跑健身。
等他开完会回到乡里,学校警卫感慨地告诉他,骆江外出开会时学校操场无一人前来慢跑。
警卫这番不经意的话让骆江顿时醍醐灌顶。
感情,身边的人没一人是真正前来健身的,都是冲着他这个书记来的。
从此,骆江对自己的要求更严苛。
他不愿自己成为“清水煮青蛙”中的那只缺乏警惕性的青蛙。
这次西域市调整干部,业务精湛的骆川也被提拔为校党支部书记、副校长,仍主抓教学工作。
而艾力的次子艾合买提则因业务能力强,被提拔为西域市粮站站长。
伊勒地区今年先后调整三次干部。
两月前,艾力的长子尤努斯在地区调整干部队伍时,被任命到乌孙县副县长,已上任。
同时,阿布都许库被任命为区政府秘书长,职位上升半级。
热西丁一月前被地区组织部任命到地区公安局副局长,主抓刑侦工作,级别提拔为正处级。…
他是伊勒地区最年轻的正处级领导。
热西丁在上任前,最想跟骆波分享自己的成绩。
可是,他拉不下脸面跟骆波联系。
看着手机上的电话号码,迟迟未按通话键。
也许,他在等待一个契机,让骆波主动前来找他。
骆波修车厂的生意越来越忙,也逐渐走向正规。
王仪会经常来他的洗车行洗车,每次来都会给骆 波提些合理化的建议。
诸如,修车厂清洁卫生要整好,不要到处脏兮兮、油乎乎的。
要给前来修车或洗车的司机师傅提供一个舒适的休息室。
让司机在等待时别,跟在路边的小修车厂一样,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在王仪的指导下,骆波又把修车厂南边摆放轮胎的杂货地腾出来,请老谭用玻璃隔断搞了间休息室。
30来平米的休息室摆放着几组沙发和茶几,配备上矿泉水热水机和一次性纸杯。
给前来修车或洗车的司机提供休憩的场所。
骆波察觉有些司机不愿喝桶装的矿泉水,为了留住这些回头客。
他决定批发些瓶装矿泉水放在自己的办公室,随时给司机免费提供。
李茗海没时间去马春的批发部。
骆波开车来到马春批发部,车子停在批发部门口。
他隔着车窗发现,马春批发部的招牌更换成兰州牛肉面馆了。
骆波心中纳闷,没听说马春开食堂呀?!
难不成,马春见弟弟马嘎娃的杂碎店生意好,他改行了?!
他疑惑地走进牛肉面馆,里面的一男一女都是陌生的面孔。
没等面馆老板招呼他,骆波询问:“老板,这以前开批发部的马春呢?”
面馆老板操着浓重的陕西口音说:“那个马老板开批发部挣大钱了,他把店面转让给我,听说他去西域市搞房地产去了。”
“哦。”骆波点头致谢走出面馆。
一个月前,他开车路过这里,马春批发部的牌子还在呢。
看来,马春这门面转让不到一个月。
这门面是马春自己的房产,九十来 平米的门面已容不下马春远大的志向了。
搞房地产,自己认识的熟人不少改行去搞房地产了。
就连王仪也开始启动囤积多年的几处地块,跟西域市最大的房地产公司合伙搞房地产。
难道是房地产的春天来了?!
骆波坐在车上寻思着。
真是这样,1997年他在西域市低价购买的那几套门面房能大有作为了。
骆波回到修车厂,就看见李茗海跟一位跑长途的司机在墙根处嘀咕着什么。
李茗海看见骆波回来,鬼鬼祟祟地朝他连连招手。
骆波走上前,只见这位三十来岁的维吾尔族司机怀里抱着一个小葫芦瓜形状的石头。
李茗海低声说:“三十白,我刚才验货了,这是真正的和田玉,阿尤普喊价5000块,也太贵了,你看值多少钱?”…
骆波定睛一看,从外观和纹路上看,还真是包浆玉石。
只是不知道内面的料怎么样,他撇撇嘴用维吾尔语询问:“两千块钱。”
这位叫阿尤普的司机闻言,抱着石头扭头就要走。
骆波忙拦住他询问:“你说多少?”
阿尤普犹豫数秒,让价,“3000块。”
骆波淡淡地扫了李茗海一眼。
李茗海通过骆波双眼无声的交流,知道三千块很划算。
他搂着阿尤普的脖颈朝修车厂走去。
最终,李茗海仪3000块钱拿下了这块石头。
这几年,不少维吾尔族司机朝h市跑运输。
和田玉龙河附近的玉石露天市场,玉石交易非常火热。
在那里,地摊上摆着琳琅满目的玉石,数不胜数。
不少疆内人或内地客商在这里购买自己心仪的宝贝。
阿尤普等跑长途的北疆司机都会周旋在地摊间,讨价还价,挑选合适的玉石。
这里的玉石价值不等,低至几十块、几百块的,高达几十万上百万的。
识货的人往往能在这里淘上宝贝,赚的盆满钵满,甚至能体验到“一夜暴富”的快感。
不识货的消费者则看着这些玉石都差不多,在他们眼里分文不值。
伊勒地区不少跑长途的司机会顺便捎带些和田的玉石拿到伊勒地区出售。
李茗海已花了近三万块钱买石头了。
起初,妻子小梁埋怨李茗海糟蹋钱,花钱买了一堆石头回来。
没多久,当李茗海把玉石打磨后出售,大赚一笔。
小梁再也不唠叨了。
这两年,伊勒地区政商界突然兴起了玩石头的风气。
许多商人前来李茗海家购买打磨好的玉石。
李茗海喊价很高。
玉石经他打磨后,他能喊出高出五倍的价格出售。
买方讨价还价后,李茗海最低也以收购原石价格的三倍出售。
一来二去的,从跑车的司机手上收购玉石,成了他的发财之道。
这位叫阿尤普的司机是第一次给李茗海卖玉石。
李茗海只知道他是名跑西域市到h市长途货物运输的司机。
阿尤普十天跑一趟,每次都不空手。
这位阿尤普手中的石料和籽料的质量高,很少有皴裂。
李茗海又在阿尤普手中花了三万多元先后购买了七八块玉石。
做玉石交易,买卖双方验货并谈好价格,一手交 钱一手交货,就了事。
谁也没想到会出现节外生枝的事。
这天,骆波在苗子基地验收技术员嫁接的树上干杏接穗。
李茗溪的电话就打来了,带着哭腔喊道:“三十白,快回来,修车厂被人砸了!”
骆波顾不得手头的活了,紧赶慢赶地回到县城。
他下车就看到自己的修车厂一片狼藉。
玻璃全被砸碎了。
李茗海双手抱头坐在门口前的水泥地上。
李茗溪看见骆波的车,没等他把车停好,就急慌慌冲了过来,哭诉道:“三十白,哥惹上事了,那个卖给他玉石的阿尤普就是个蛮不讲理的混混。他说前几次卖给哥的玉石都便宜了,现在让哥补给他5万块钱的差价。哥不同意,哥说按原价把他的玉石退还给他,阿尤普当即翻脸,就让跟他一起来的三个巴郎子砸了咱家的修车厂。”…
骆波气的浑身发抖,“咋没报警?”
“报了,等警察赶来,阿尤普带人跑了。他还撂下一句话,跟哥没完。”李茗溪的眼睛哭肿了。
学校今天放暑假,她守在修车厂的第一天就遇到这事。
骆波搂住李茗溪,安慰道:“不怕,有我在,啥也不怕。”
就在这时,城镇派出所的努尔所长开着警车过来。
努尔跳下警车,对着骆波说:“骆老板,我刚回单位核查了,这个阿尤普是西域市的人,他有十几个手下,都是打着跑运输的幌子去和田买些玉石,然后按照市场价出售,过段时间,他就带着手下到买主那里讹诈些钱财。他用这种方式讹诈不少做生意的人。你可能不知道,你修车厂旁边开宾馆的谭老板,前几天被他用这种方式讹诈了10万块钱。我们把这个案子报给 地区公安局了,分管这项工作的热西丁副局长出差了,可能过两天回来。”
“热西丁?西域市公安局的热西丁?”骆波挑眉问。
“嗯,就是他,你修车厂开业那天,他还来过。”努尔回答。
骆波双眉微挑,诧异地问:“他都是地区公安局副局长了?升得挺快。”
努尔把脸凑到骆波脸前,“骆老板,热西丁局长对你挺不错,你俩很熟?”
骆波干笑两下,敷衍着,“一般的朋友关系。”
送走努尔所长,骆波就看见谭老板一脸沮丧地站在李茗海身旁,跟李茗海说着什么。
骆波招呼几个修车工,收拾满地的玻璃渣。
谭老板操着一口浓重的川音喊道:“骆小弟,上当了撒子,那个阿尤普个龟儿子不是个人撒,牲口都不是。”
骆波走上前说:“你被他讹诈钱那会儿,就应该报案的。”
谭老板摇头,“报案有个屁用撒,他就是个大混球,手下十几个手下,撒事都干得出来撒,破财消灾,破财消灾撒。”
随即,他神秘兮兮地说:“我听说了,这个阿尤普,西域市公安局都拿他莫得法子哟,要找比他更厉害的人收拾他。哎,骆小弟,你以前在那里待过撒,就没道上的朋友?”
骆波断然摇头,“没,别看他阿尤普现在闹得欢,小心将来拉清单!”
当年在少管所,骆波确实对那个世界有几分好奇,也有几分向往。
可是,在骆家多年的教育下,他明白得不能再明白,即便再落魄,那个世界,他决计不能涉足,哪怕半步。
果不其然,就在骆波带着修车工收拾着装饰一新的修车厂,所长努尔开着警车过来。
他 跟两名警察拿着一沓表格让骆波签字。
努尔神色飞扬道:“骆老板,热西丁局长真是了不起,竟然把那几个讹诈你的嫌疑犯抓捕归案。好几个县市的公安局,都在收集他们的罪状呢。还是你的面子大,热西丁局长真用心思了。”…
骆波不以为然,“你不了解你们的热局长,他哪是为了我,他是个工作不要命的人。怎么,他出差回来了?”
“回来五六天了,骆老板,可要记得以后在热局长面前帮我说些好话啊。”努尔伸手拍了下骆波的肩膀。
骆波笑得眉眼弯弯,“说啥好话撒,实话实说就行了,你们派出所每次出警都很快,这么多年来,没有你们保平安,我们做生意的哪能这么顺当。”
努尔听得心里很是熨帖,哈哈大笑,“你个骆老板,不亏做生意的。”
骆波一板正经道:“我说的是真话,再说了,你们派出所这些年照顾我这修车厂,我都记着呢。”
俩人打趣着说了些俏皮话。
李茗溪看着努尔上了警车离去,对骆波说:“三十白,把热西丁请来吃个饭吧。”
“吃饱了撑的。”骆波扔下话朝洗车行走去。
新进来的一套修车设备正在安装,他要看看安装的如何。
李茗溪轻叹,这个三十白跟热西丁就这样僵持着,也不是办法呀。
阿勒玛勒村骆峰家楼前那棵歪脖子沙枣树下,坐着十几个村里的老人。
老人们簇拥着一个头戴白色瓜皮帽、留着山羊胡子的回族老汉,是马明。
一直帮着大儿子马春在西域县开批发部的马明,竟然回来了。
“老兄弟几个,额胡汉三又杀回来了。”马明摆着电影闪闪的红星中反派角 色胡汉三的气派和口吻跟老乡亲们开心地调侃着。
骆峰喜上眉梢,“老马啊,你这个胡汉三早该撒回来了,咱老哥几个又能到小四川的店里喝柜台酒了,光我跟老巴、小四川喝起来多没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