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连玉起身，便下了楼，向老板娘打听一下女妖剖心之事。

昨日虽在滕英那儿碰了壁，希望这老板娘能够给自己些线索吧。连玉心有余悸地想着。

今日清晨无什么客人，连玉下楼，便见一男子身着黄色短打上衣，身姿硬朗挺拔，像是个练家子，只是此刻却是正勤勤恳恳地擦着桌子，滕英坐在楼下，身旁仍放着一把红伞，百无聊赖地扔着沙包，萧老板娘站在柜台旁，嗑着瓜子算账。

见滕英在，连玉不免有些紧张，踌躇片刻，还是决定去问询一番。

听到下楼声，那男子抬头看，只见他生的甚是英俊，剑眉星目。他看见连玉下楼，便朗笑道：“客官早啊，我这就吩咐后厨给您备饭。”说着他又擦了擦桌子，转身走近后厨。

“呀，连玉公子醒了，昨儿睡得可好？”萧迢拨拉着算盘，问道。

“睡得甚好，有劳姐姐你费心。”连玉道，思索一下，决定坐在靠近柜台的桌子，离滕英甚远。

“英妹妹，还不快来招呼客人，就知道玩。”萧迢道。

连玉心脏登时怦怦直跳，千万别！

滕英回头看连玉，不知为何，不情不愿，倒也扔了沙包，走了过来。

滕英虽然长着一副冷脸，连玉却总能从她众多细微的表情里读出众多五彩缤纷的心情，因而更觉尴尬。

连玉清咳：“滕英姑娘。”

滕英一屁股坐在旁边，撇嘴，没理他。

连玉微笑，转而对萧迢道：“实不相瞒，连某昨日留宿，为的是一桩事，不知能否向老板娘打听打听？”

“连公子的事，自然是天大的事，你问便是。”萧迢甚是殷勤。

连玉顿了顿，看滕英并无排斥，便道：“萧姐姐可知，两月前扬州城一位屠夫被杀之事。”

涉及人命，萧迢正色起来，思索片刻，却摇头道：“不知。”

“无妨，”连玉温声道，“那萧姐姐可知，女妖剖心的传闻？”

萧迢道：“没想到连公子也信这鬼神之事。”

听到此处，滕英一笑，挑衅似的看向连玉。

“我自然是不信的，只怕女妖是假，剖心杀人却是真。”连玉道。

“若说女妖剖心，我倒是听过一些。据说女妖为保容颜不衰，每月必食人心。不过想来应当是一些武林人士杀人之后怕招报复，胡乱编的传闻吧。这传闻自我们到扬州便有，实不相瞒，我在金陵也曾听说过，说不好整个武林盟境内皆有这个传说，依我看多半是假的传言。百姓畏惧武功，将武林争斗传成鬼神之事，倒也十分常见。”萧迢道。

连玉沉思，道：“萧姐姐说得有理，不过那位屠夫确是被掏心而死，我想传闻中剖心之事应当不假。武林中杀伐时有发生，但是如此残忍的手法，却不多见。”

萧迢轻笑，道：“小兄弟，你还真是单纯的紧。你知不知道一句话，叫屁多必有屎！”

“咳咳！”连玉被口水呛到，震惊于萧迢的粗俗。

那店小二此时刚把饭菜端上来，便听到如此惊天地的言论，也是一言难尽的表情。

“客人，您多担待！”那店小二看向连玉，一脸同情。

“噗！”

连玉循声看去，只见滕英掩唇偷笑。

滕英见连玉看她，忙收起上扬的唇角，只是眼睛里亮晶晶地还溢着笑意，道：“萧姐姐的意思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像公子这样的名门正派，杀人怕脏了手，自然不会做出剖心之事。只是武林鱼龙混杂，许多人有些阴损的癖好。有人喜欢剖心杀人，也不稀奇。”

“滕英姑娘所言有理，只是寻常杀人，人死便罢，这剖心杀人，杀人者却是将心取走了。”

“如此说来，这杀人者应当是拿人心有什么用处，或许是为了满足收集的癖好，或许是为了某种祭祀，也或许真的如传闻中所言，是为了美貌而食人心，虽然听起来荒谬，可难保行凶之人迷了心窍，真的相信吃人心可以美容。”似是说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滕英忍不住低声轻笑出声。笑声消失，她又转头看向孟式微，盈盈笑：“式微哥哥，你说是不是？”

连玉怔，不知她为何询问孟式微。

只见孟式微竟有些踟蹰，并未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似是得到认可，滕英心满意足。

萧迢道：“还未曾介绍，这位是我们店里的小二孟式微，他有时也干些走镖的活计，这不昨日才回来。”

“孟公子好。”连玉道。

孟式微握拳回礼：“久仰君子剑大名，连公子好。”

这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萧迢眼波流转，又道：“若是公子只是来调查屠夫被杀一事，不如从屠夫的家人还有相熟者查起，不过事隔两月，说不定凶手早已逃之夭夭了。若是公子为女妖剖心传闻而来，那可也媲美大海捞针了，先不说有没有这件事，就算是有，又是几个人所为呢？是只有一人作案，还是这么多年来，多次有人假借女妖之名杀人，都说不得了。”

孟式微附和道：“老板娘说得有理。”

连玉点头，道：“我知此事怕是困难重重，只是一来这剖心之事多年未决，后患怕是无穷，二来连玉也是受人所托，当忠人之事，还是竭尽所能调查清楚为好。”

滕英又咯咯笑了起来，笑声细细碎碎：“连公子，实不相瞒，这传闻我打小就听过，这么多年都没人勘破，你凭什么要管这等无头无尾的事？还是近早启程为好，莫误了武林大会的日子。”

萧迢一旁却道：“你这丫头，嘴里就没好话。我巴不得连公子在扬州住上个十天半个月呢。再说呢，万一真的破了案，也算是一大喜事。”

孟式微一旁忧心忡忡：“几无线索，只怕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管如何，得到了萧迢的支持，连玉心里微舒。

“人生在世，但求无愧于心，连玉尽心竭力，结果如何，便由天定吧。”

“好！我就喜欢你这性子！”萧迢大叫，算盘摔得砰砰作响。接着又挨个指着孟式微对连玉道：“他在外面走动的多，消息比我灵通，有什么想打听的，可以问他。”言罢，又转而指向滕英。

滕英登时汗毛直立，像只猫被踩了尾巴。

连玉忍不住想笑。

且听萧迢道：“她嘛，她一问三不知，不过，你可以把她常带在身边，闲时可以逗趣，忙时可以弃之，潜伏时可以做诱饵，危险时可以当垫背。”

萧迢每说一句，滕英脸色便差一分。

连玉忍不住笑出声，又忙低低道了声抱歉，整好仪容温声言：“滕英姑娘一个女儿家，还是莫要参与这等杂事了。”

“连玉公子，你就当是做慈善，替我收了这祸害吧！麻烦您出门的时候一定要带着她，免得让她在我眼前晃荡。”萧迢一脸嫌弃。

连玉暗叹，初见时，这萧老板娘看着泼辣，私以为不是好相与之人，没想到，几番相处下来，却都是如此有趣鲜活之人。师父老人家说得果然没错，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想到昨日滕英言语间透着的冷淡，相必她定是不愿意趟这滩浑水。

连玉便婉拒道：“滕英姑娘仙人之姿，还是不要随我奔走了。”

萧迢摆手：“我们家滕英就是人长得出尘了点，性子却是不娇惯的，你就是把她扔到泥浆里搅和几圈也使得……”

连玉不敢想象这画面，连连摆手：“还是不劳烦滕英姑娘了。”

“我随你去查案。”

“不了，不了，连玉独来独往惯了……”

嗯？连玉愣住，竟然是滕英在说话。

“我说，我愿意随你去查案。”滕英看着连玉道。

连玉回神，还是劝解道：“查案辛苦，姑娘不必这般。”

“没关系，我比较皮实。”

一个姑娘竟然说自己皮实，连玉着实惊了。

“前途叵测，若是遇到危险……”

“无妨，我武功尚可。”

似是怕连玉不同意，滕英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若遇到强人，兴许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连玉微笑，心下叹道：自己怕是误会滕英姑娘了，能接此等麻烦差事的，相必她是个不善言辞、面冷心热之人。当下朗声道：“是我狭隘了，江湖儿女，行侠仗义、不拘小节，既如此，滕英姑娘便同我一起吧。连玉不才，世人谓：美人伞、君子剑，因缘际会，今日连玉能与滕英姑娘搭档，真是三生有幸。”

连玉眉目清朗，这一笑，竟有种清风徐来、旭日东升之感。

滕英被闪了一下，忽然想起来，君子剑和美人伞之所以齐名，还有一点，就是相貌皆佳。

“连公子客气。”滕英道。

“我早说过，君子剑、美人伞天生是一对。”

滕英连玉齐齐转头，便见萧迢一脸欣慰。

“你何时说过？”滕英眼刀飞去。

“可能是在梦里吧。”萧迢随意笑。

“来来来，有缘千里来相会，喝酒！”孟式微不知何时端了酒来。

“我不饮酒。”滕英道。

“抱歉，我不饮酒。”连玉道。

滕英、连玉齐齐看着对方。

连玉先笑：“这么巧。”

滕英道：“误事、伤身。”

“那真是可惜了。”孟式微叹。

“有何可惜，不过是你自己想讨酒吃。”滕英道。

“呀，被发现了……”孟式微不好意思挠挠头，却毫不客气地倒酒喝了起来。

“好酒！”

“那当然，老娘偷得那狗贼的私藏，自然是好酒！”

“走了，去查你的案子。”滕英起身。

“好。”连玉跟着起身，拜别两位爱酒之人。

客栈大门打开，阳光照进来，滕英撑开红伞，两人走在光影里，倒真有几分神仙眷侣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