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8月,在夏季的高温下,病毒放过了人类。随着最后一个病人出院,劫后余生的人们走出家门,用世界的熙熙攘攘来欢庆这一场胜利。
与此同时,耀华新品的实验室验证已经全部完成,暴露的问题经过一个多月的攻关均被修复。
一辆黑色吉普车在青海高速公路上疾驰。司机是个强壮的藏族汉子,副驾驶坐着陈虎,二排是郝仁和穆言,三排是隋祖禹、测试张超和摄影师李颖。
青藏高原的天空湛蓝纯净,像被水洗过一样,公路两旁绵延不绝的山脉在盛夏依然戴着洁白的雪顶,在耀眼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除了陈虎这个云南人,车上的其他人都无心欣赏这美景。超过3000米的海拔让人有点难受,尤其是穆言,高原反应尤其强烈,此时正闭眼在与翻江倒海的内里做斗争,怕一疏于防范就会呕吐起来。
“我开慢一点了,大家还好吗?”司机问道。
“还行”,穆言尤其无力地回答。
“什么时候能到海晏县?”郝仁问。
“快了,半个多小时。”
海晏县位于青海湖东北部,距离省会西宁市80多公里,位于丝绸古路之上,自然风景壮美,人文景观丰富。
海晏县正是此行几人的目的地,穆言提议在这里测试,是想要拍摄一些比较特色的外景。郝仁立马就同意了,青海省本来就在此次销售区域清单中,而且这里环境复杂多样,可以一次性做多种条件下的通话质量测试,能省不少事。自己想想也很期待,就跟过来了。
几人的飞机是早上11点抵达西宁的,到海晏县不过2小时的车程,隋祖禹本来打算直接去测试。但现在由于海拔的升高,几人的状态都不是特别好,司机建议明天再工作,说一般情况下,轻微的高原反应,多睡一下就会有所缓解。
司机在县城找了一家比较干净卫生的酒店,几人草草吃了点东西就各自回房间了。为了节约开支,郝仁和隋祖禹住了一个双人间,陈虎、张超、李颖住三人间,只有穆言是女性,一个人独住。
郝仁其实在路上就有些不舒服,硬撑到现在头痛欲裂,于是不到7点就躺下,随即陷入无穷无尽的梦中。
他置身公司的大会议室,看到赵扬当众宣布,之前自建民族品牌的决议是自己一时头脑发热,这一次新品没有通过测试就是证明,现在迷途知返还来得及,从此回归正途。刘达喜站起来说,现在的代工订单如雪片飞来,大家要聚焦有核心的工作内容,让公司利润再上一个台阶。姜大力抱歉地对自己说,实在物料紧张,新品原来的备料要挪往别的项目。
郝仁激动地站起来,恳求大家再给自己一点时间,赵扬却笑着对自己说,失败是常有,不要担心,不做自有品牌,你还是研发主管,薪资待遇一切照旧。
看着大家只顾笑着说着,郝仁好想怒吼却发不出声音,一挣扎就醒了。看着天花板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是做梦,看了看表,才凌晨五点。本想再睡一下,翻来翻去睡意折腾走了,只好坐起来。
青海在西北部地区,日出的时间晚于广东沿海一两个小时,在东部差不多该发白的天空现在还是漆黑一片,边角散落着几颗稀疏的星星。郝仁扭头看,旁边的单人床被子掀开一边,没有人,目光透过玻璃阳台门,一个微弱的亮点忽明忽暗。
郝仁起身披上外套推门走出去,只见隋祖禹慵懒地倚靠在栏杆上抽着一支香烟。
郝仁不说话,也点了一支烟,在隋祖禹旁边默默站定,看向没有一丝光亮的远方。
许久,郝仁才问,“睡不着?”
“嗯,你不也是?”
“嗯,你也紧张?”
“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居然紧张到睡不着。”隋祖禹说着,吐出一个烟圈,“测试机就在我行李箱里,我现在都不敢拿出来,实验室一切没问题,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害怕。”
“可能就是太接近临门一脚,不能接受之前的努力付之东流,才这么患得患失。刚才,我做了个不好的梦,产品不合格,公司其他人都反对继续下去,我惊出了一身冷汗。”刚才的梦好真实,郝仁想起来心有余悸。
“我听人说,梦都是反着的。”
“你也信这个?那万一这次不成功,你怎么办?回家继承家产,收租当土豪?”
“滚,不成功就做到成功,你不让做了,换个公司做。”
“那成功了,你会像马丁·库珀博士那样打电话给你之前的领导,丢一句让他后悔的话。”
隋祖禹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想了想回答道,“我曾经以为我会迫不及待想这样做,但现在不急了,也不想这么做了。这样的想法曾经让我急功近利,难以静下心来认认真真做好产品,差点犯了错。”
“折腾了几天而已,也不算犯错。不过我觉得他还是会后悔的,只不过不是你亲自告诉他,而是他自己从新闻上知道。”
“嗯!”烟头燃尽,隋祖禹的困意又回来了,“再睡一下吧,一早我们就开工。”
两人回到床上,刚躺下,郝仁突然想起什么,又坐了起来,说:“要不看看黄历,明天哪个方位哪个时辰吉利?”
“年纪轻轻你信这个。”
“那算了。”
“唔,其实看下也没关系。”隋祖禹又坐了起来。
清晨,经过一夜休息,几人恢复了体力,吃过早餐后就在大堂等昨天的司机来接。几分钟后,司机师傅把车开到酒店门口,招呼几人上了车。
第一站抵达的地方是海晏县河清牧场,名字合起来取意海清河晏。盛夏的牧场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草木丰盈,像绿色的波浪在阳光下清风里翻滚,羊群是落入绿海的白云,随波时隐时现。
穆言想在这里拍摄打通第一个电话的情景,让郝仁像远方的游客在蓝天白云下给家人电话分享美景,通话是真的第一次,喜悦也是发自内心的,穆言要的就是新闻的真实感。
郝仁第一次做模特,别说还真有点紧张,摄影师李颖都拍摄了一圈空镜头了,郝仁还在心理建设。
“我觉得我不行。”郝仁声音都发颤。
“你怎么这么怂?”隋祖禹完全不给情面,小心翼翼地把手机从箱子里拿出来递给他。
“没事的。”
“调整下呼吸。”
大家轮番劝慰,郝仁却更加紧张,他后悔了,怎么就答应穆言这个馊主意,说不是自己做手机的人,没有那种真情实感,公司再穷也不可能请不起模特,现在真是赶鸭子上架。
“再给我几分钟。”郝仁说完,把头转向没人的一边,深呼吸起来。
这时,一个皮肤黝黑,身穿藏族服饰的女牧民远远走了过来,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问道。
“咦,你们在干什么?”
郝仁晃了晃手里的手机,说:“我们在打电话。”
“用手机?”女牧民惊讶地重复了一次。直到2003年底,我国的移动电话全国普及率仅为16%,在青海县城地区,手机还是一个稀罕玩意,只在电视或者收音机里见过听过。
“对,你是?”郝仁问。
“我是这片牧场的主人,我叫卓玛措,这些牛羊都是我们家的。”女牧民指着不远处回答道。
听说是牧场的主人,除了摆弄摄像器材的李颖,所有人都围了过来。牧场虽然没有禁止生人入内,在这里拍摄一些影像也不会侵扰他人,但既然主人到来,还是要打声招呼,说明来意。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把主人的牧场赞美了个遍,卓玛措笑魇如花,好客得紧,非要拉着几个人到自己的帐篷去喝青稞酒。几人又是好一顿解释,说明要先完成手机测试和拍摄工作才能离开。
卓玛措的注意力又回到了郝仁手中的手机,问道:“这手机可以在这里打跨省电话吗?”
“当然可以,”隋祖禹说。
“唉,真方便,我儿子大学毕业后就在南京工作,一年才能回来一次,以前打电话还要跑到邮局,家里今年才安了固定电话,可是我白天放牧,晚上有时候在羊圈忙,电话常常接不到,有了手机就好了,随时随地都能联系上,不过这么好的东西一定很贵。”卓玛措稀罕地说。
“你记得你孩子的电话号码吗?”郝仁问。
“那肯定记在心里。”
郝仁把手机的电话放到卓玛措的手中,说:“给他打一个吧!试试。”
“长途电话很贵吧,这哪行!”卓玛措推迟到。
“不贵,是我们麻烦你试试我们公司的手机。”穆言接话道,然后给了摄像一个手势。
“唉,那太谢谢了,我就说几句话试试。”卓玛措在衣服上狠狠地蹭了蹭手,生怕手上有汗。
“不,你想打多久都可以。”穆言说。
卓玛措接过手机,小心地按下了一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喂!儿子,我是妈妈。”
“妈,这个号码是你的吗?”
“不是,是来牧场的游客让我试试的。儿子你还好吗?我上次给你邮寄的牛肉干吃完了吗?不够再给你邮寄啊。好多东西不好邮寄,到了都给坏了。”
“没吃完呢。你和我爸都还好吗?”
“好,都好,家里最近下了好多小羊崽,你爸忙得很。”
……
卓玛措就这样立在草原的天地间,旁若无人地诉说着对远方儿子的思念。她把手机紧紧的贴在脸上,仿佛整个人被电话那头的声音紧紧地抓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笑容在阳光下异常的灿烂。
而这一切被摄影师李颖原原本本地录了下来。而远远坐在旁边的几个人也被这个女牧民的快乐感染了,就连陈虎和张超这两个小年轻,看着女牧民和亲人对话时喜上眉梢的幸福感,觉得自己做的事或许有更大的意义,不仅仅是工作那么简单了。
尽管穆言一直说打多久都没关系,但卓玛措大约觉得用别人的手机不好意思,十分钟左右就结束了通话,把手机还到了郝仁手中。
“通话清楚吗?”隋祖禹迫不及待的问。
“很清楚。”
等隋祖禹问完通话体验后,穆言把拍摄的照片和影像给女牧民看,女牧民看到自己被拍得像明星一样漂亮,竟然羞涩起来。
“不知道你是否能够让我们在公司广告中使用你的形象,我们可以付代言费。”穆言刚才和郝仁商量后问道。
“是像明星一样上报纸电视吗?”卓玛措问。
“是的,在很多媒体刊登。”穆言肯定地回答道。
“当然可以,我一个普通人要什么代言费,照片可以洗一份给我吗?拍得真好。”
“当然。”
尽管卓玛措不肯要报酬,后来手机量产后,郝仁特别安排给她邮寄了新手机和代言费。而卓玛措一家成为了耀华手机最早的一批用户粉丝,在耀华终端十年庆典时,还被邀请到现场,给全球粉丝分享了这个初遇的故事。
本来几人今天还有很多测试任务,可架不住卓玛措的热情,被邀请到了她家位于湖边的帐篷。
卓玛措一家热情地迎接了几人,捧出了哈达,抬出了烤全羊,端出了青稞酒。
在波光粼粼的湖边,几人戴着洁白的哈达,在醇厚的青稞酒里,醒着又醉去,醉去又醒来,眼前的景象从湛蓝天空下的远山肃立,变成火烧云点燃的整个西天,又到月光给湖水镀上层层叠叠的银边。
大家这半年实在太累了,当大家拒绝卓玛措做客的好意时,郝仁看着大家疲惫的神情,心里很是不忍,立马应下邀请来。
一看带头人都答应了,卓玛顺势把所有人都领到自己家的帐篷。后来,郝仁为这次的任性找借口,美其名曰给摄影师李颖提供拍摄素材。
好在李颖滴酒不沾,全程记录下一幕幕原生态的牧民生活,而这一次巧遇制作的影片和海报,几乎成为当年广告经典案例。否则,郝仁多少也要背上个不务正业的名声。
第二天,几人在帐篷里醒来,告别了卓玛措一家,上了同一个司机的车,开始正式的现网兼容性测试了。手机测试包括一些需要在移动条件下测试的内容,于是这个司机和吉普车被连续包下一周。
这次测试的主要操作者是张超和陈虎,所以今天隋祖禹、郝仁和穆言就自觉地做到了最后一排,把中间宽敞的位置让给两人。
司机按照事前提供的曲折路线,负责测试的两人从包里拿出好几页测试项目清单,按照既定目标开始对小区切换、信息收发等内容进行逐一测试。坐在后排的几人则紧张地盯着数据,生怕出一点纰漏。
郝仁觉得是自己查老黄历的功劳,一连几天,测试竟然没有出现大的问题,顺顺利利地就结束了。
测试工作已经是开发的后半段,一般直接交给测试部门即可,这也是耀华终端公司历史上唯一的一次公司研发负责人和总裁共同参与的测试,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
在今后耀华不断壮大的过程中,每一次新机发布准备时,郝仁总会想起这一次测试,亲眼目睹自己公司生产的产品第一次融入现实网络的那种激动,像极了把一个新生命带来世界一般。
自测的所有项目完成后,几人回到深圳,隋祖禹信心满满地安排人将手机寄往工信部授权的检测机构,并提交了入网申请,不久后就得到了工信部的通过批复。
从此刻起,耀华的第一款手机就可以量产销售了。
车间生产线上,穿着防尘服的工人们整整齐齐坐成一排排,零部件从传送带而来,在他们灵巧的手上变成半成品,通过各项机器或人工检测有,最终封装。
站在一旁的郝仁看着工人们热火朝天的工作场景,眼前浮现出外婆家门前一片片金灿灿的稻田,每一株水稻的穗都沉甸甸的,压弯了杆,微风吹过,遥遥地朝自己点头。稻田和眼前的生产景象重合在一起,叫郝仁分不清哪个是想象,哪个是真实。
隋祖禹用肩头轻撞郝仁一下,说:“看,我们丰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