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冻症了解一下,这是一种罕见的病症,曾有病友这样描述自己的病:身体像是被冰雪冻住,今天是腿,明天是手臂,到最后可能蔓延到手指,甚至连控制声带发声和眼球转动的肌肉也不例外。对于渐冻症患者来说,他们的灵魂仿佛被囚禁在了这个无法动弹的身体里。
秦卿的灵魂恰恰相反,他的灵魂仿佛如释重负,有了第一次灵魂出窍的经验后,他撒着欢儿满世界跑,留连世间,虽然吃不着闻不了摸不到,但能够就此再现一个活蹦乱跳的自己,他已是心满意足。
说到第一次灵魂出窍,其时渐冻症晚期的秦卿时醒时睡,已经失去了自理能力。那天李四又跑去外面醉生梦死,张三被接回了家享受温暖。深夜时分,秦卿被冻醒,发现被子掉到了地上,病房里空调数显温度为16摄氏度,这个温度对一个正常人来说当然不算什么,对于没有保暖措施的秦卿来说,就是致命威胁。他极力想坐起来俯身捡被子,可是身体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双脚慢慢变成冰雕。
我要死了?秦卿早已看淡生死,甚至打心眼里盼着死神早点到来,可是这样的死法,不该啊,他不惹事,事儿来了也不怕事,三十年来用尽力气生活,不求荣华富贵,只求活着,他没有错,怎么就该横死?让我自自然然的死去不好吗?
他心里一口郁气难平,心一横,想原地诈尸而起,哈,啥用处木有。好在此时喝得酩酊大醉的李四被护工架回来了,护工进来时身体明显哆嗦了一下,一失手,李四倒下来正好压在了秦卿身上,那股迎面而来的恶臭,熏得他瞬间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时,他的手他的脚他全身上下都可以动了,只是病房里多了另外一个他。李四和护工都不在,而他的身体渐渐冰冷。
他第一次通过第三视角看着自己躺在病床上的身体,心急如焚,他想按呼唤医生的电铃,可是手指穿越而过,他接触不到实物。他大概率是被放弃了吧,治不好的病,对医生、病人都是折磨,与其慢慢绝望,不如放弃,毕竟,都折磨好久好久了呢。病房里除了仪器滴滴答答的声音,就只有他愈来愈微弱的呼吸声了。
就在秦卿快要失去希望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唤他,他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白色的人影,是李四,李四手里罕见的没有酒瓶,眼光明亮,意识清醒,他用右手比了个手枪的样子,指着秦卿的脑门说:“呯,先走了,等你哦。”
李四救了他,那天如果李四不死,秦卿就必须死。
不过是医院里一天一个细思极恐的小故事。
李四走得干脆,就像他从没来过一样,他的床位换了位新主人,一个娴静读书的短发女人,吃饭睡觉之余,其他时间基本窝在病床看书和用手机聊天的女人,也许她是想借书本挡了脸暗中观察,秦卿总感觉她的观察对象是自己,她好像认识自己?
这个文静的女人,身上每时每刻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这个女人的气质让人感觉到一种别样的美。秦卿迫切希望看清女人的长相,想要知道她是谁?是不是自己认识的人?但女人就算走过也会用书本遮着脸,他眼角的余光捕捉不到女人的容貌,索性作罢。
男人啊,至死是少年。
李四和他都是省医院某良心专家招来试验新药的志愿者,良心专家真的很良心,还要他俩签了遗体捐赠协议,生前死后都安排得妥妥的,让他们放心大胆往前走,若一去不回,就一去不回。
签了协议后他被转移到了一家私立贵族医院,没跟吴兴说,朋友做到头了,了无牵挂,挺好的。
李四鳏夫一个,膝下无儿无女,五十多的年纪看上去七老八十了,满头白发,走路摇摇晃晃,住院期间经常偷跑出去喝酒,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早死早超生,喝死得逑”,并且坚决践行。
他得偿所愿,是病房里最早走的那个,活着于他而言,就是受罪。
也是个有故事的人,估计是‘这人挺惨的’系列故事之一。
秦卿对于此等人事,永远抱着‘非必要不打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
张三和他们不一样,他不是志愿者,他一心想多活几年,服用的进口新药死贵死贵滴。
张三舍不得年幼的女儿,怕自己走了之后妻子拖着女儿受苦,得了绝症的消息也不敢跟老母亲说,怕老人家受不了,可有的人偏偏呐…嘿,世间不如意十有八九,事能与言无二三。
他活着时候唯一的心愿就是死后变成鬼,继续保护她们。他胆怯死亡,心怀畏惧。他心有牵挂,依依不舍。活着时而痛苦,时而甜蜜,被病魔和生活按在地上反复摩擦。最终在病痛的折磨和金钱的损失双重打击之下,张三数次表达要放弃治疗的意愿,他面貌姣好的妻子拉着他的手,缓缓而坚定的摇头,数次不依。
她的爱马仕包换成了超市里的购物袋,别摸我也换成了小电驴,她不在的时候,张三会和同病房的两位病友诉说担忧:“我再治下去,只怕家里六室三厅的房子也要保不住了喽,还好有我岳父母和我大舅哥帮着张罗,就我那妹妹和我那兄弟,我再不死,他们下次来闹,恐怕就要带上我八十岁的老母亲了。”
言语间一片萧瑟。张三的妹子和小弟得知他得了绝症后,一直都想把各自的儿子过继一个给他,大义凛然的说张家长子不能无后,要给三人的母亲留个保障,害怕张三走了,儿媳不尽赡养之义。病房里年龄最小的秦卿还打趣说那不挺好,多个儿子多把刀,刀刀砍向仇人头。
听的另外两位都笑了,张三苦笑,指着自己的脑袋说:“真过继过来,那就是砍向我这里的刀。”
李四也冷笑着说:“这是要吃绝户啊。”
张三的妻子是愿意就赡养公婆的问题去做公证留一笔资金的,那两兄妹不依不饶,来医院闹过好几次,医院的保安现在是见他们就撵,大门都不让进,张三才得了几天清静。
自古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秦卿不是不懂,只是不想懂,就算懂也装不懂。他读书少,十四岁踏入社会,摸爬打滚一路泥泞至今,深切感受当个别人眼里的傻子,不吃亏。
魔都静安六室三厅的房子,还是全款的那种,张三呀,老凡尔塞了。
秦卿被护工推着上卫生间的时候不止一次看到张三的妻子在没人注意的拐角处抹眼泪。她表面看上去虽然很开心,整天笑嘻嘻的,面对张三的时候,她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整层楼的病友都很羡慕张三有个善解人意,福祸相依的妻子,但其实在笑容的背后,是她最悲哀的地方,她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难过的一面,更没有能力一个人独处。她在家是集万千宠爱如一身的公主,婚后又被张三保护得太好,年过三旬还像二八少女一样纯真,她只是个没长大的热爱生活的少女,却在张三倒后一夜成长,承受住了她这个年纪必须承受的压力。
秦卿敬佩,谁说女汉子就非要个性豪爽、不拘小节?张三妻子这样儿被生活干倒了爬起来继续干的女子,才是他心目中真正的女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