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
庙后不远处一小土坡。
星月无光,黑咕隆咚。
小道童非言捧着陶盂吭哧吭哧在土坡上寻黄土,哪知脚下忽然拌蒜,“扑通”一声摔了个狗啃泥。
好在护住陶盂没有摔破,但盂中清水泼出大半。
休矣休矣!
小道童再也顾不得寻什么黄土,就地随手抓几把脚下泥土掺入盂中,如活面团般好歹活出些泥巴。
刚才连惊带吓,没尿裤裆子里就已属不错,这会看着盂中泥巴,反倒突然三急起来。
非言放下陶盂,特意走远一些,行至树林边缘,打掉手上泥巴,寻到一棵粗树,解开裤带左右观瞧一阵开始放水。
前方树林深处幽黑森然,小孩怕黑,一边放水,一边来回扭头巡视,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瞄准得那棵树干丁点雨露都未沾到。
终于事罢,小道童哆嗦一阵,这才急忙回到陶盂跟前。
“噫?”
怎地泥巴比刚才稀了许多?
小道童挠头嘟嘟囔囔,随手又抓几把土添入盂中,这才稀稠正合适。
只是好像有股怪味儿……
是土味?
不管了,来不及了。
小道童捧着陶盂向庙内跑去。
“师父,呼……呼……泥巴来了。”
非言喘着粗气进来。
霍涯子刚才就已回来,将准备好的碎稻草丢在地上。
他一边双手掐腰揉搓,一边指挥着非言说道:
“好,快将这地上稻草混入其中,然后你上去将其灌入到神像腔内,我在下面将头递于你,好歹装上后你我速速离开。”
“啊?我去?师父……我害怕。”
“噫!所怕何来?难道让为师这一把老骨头上去不成?为师准备这些稻草就已经扭伤到腰,再爬上去非丢了老命不可!快安心去吧,为师在下面,保你无虞。”
“那,好吧……”
非言将地上稻草丢进盂内,重新下手搅拌均匀,不情不愿地几个起落爬到神像身上。
“咦?这里还有几根鸟毛。”
程羽此刻已收回水行术,正趴在梁上看戏,闻言抬起翅膀,这才发现刚才被雷劈掉羽毛的地方还有点红肿。
“小泼才手脚快些,做完好快些走路!”
“哦哦。”
小非言在下面霍涯子连声催促下,扔掉手中鸟毛,颤巍巍爬到神像肩头,抄起陶盂,底朝天直接将一整盂泥巴灌入中空的腔内。
程羽在上方瞧得清楚,盘在腔内的那团黑气都没来得及有何反应,直接就被埋在一滩尿泥当中。
非言丢下陶盂,接过泥胎头安在肩膀上,再用最后一点泥巴糊在那道断开裂痕上。
程羽眼看着那恶蛟断头被非言装回去,只是脖颈处留有一圈夹杂着稻草的黄泥,看上去颇为滑稽,如同这老蛟带了一圈泥巴项链。
老道在下面看着神像脖颈间的一圈黄泥也觉得格外扎眼,便从包袱中拿出半块的墨锭,交给非言让他化开之后涂在那圈泥巴上。
非言无奈,只得用口水研磨墨块,却是越磨越臭,最后勉强将磨出的一些臭墨汁尽数涂在黄泥之上。
“嗯……”
霍涯子轻轻点头,拉过非言一起拱手冲神像行一大礼道:
“此次龙尊遭此劫难,并非我等所愿,且我等已尽我所能施以援手,若他日飞黄腾达,定会为龙尊广修庙宇,再塑金身,龙尊慈悲……”
老道一边祷告,一边拱手拜之又拜,待到第三拜之时,他突然弓着身子僵持不动。
旁边跟着一起祷告的非言察觉不对,低声问道:
“怎么了?师父。”
只见老道鼻子一抽再抽问道:
“怎地有股溺骚之气?”。
非言闻闻自己双手,指着老道包袱说道:
“师父你顺人家的‘好’墨。”
“哦……啊咄!何为顺?那是……束脩,对束脩!好了,此间事了,我等即刻收拾上路。”
“师父,看情形真要落雨哩。”
非言指着殿外漫天乌云说道。
“真落雨也不待了,此地不可久留,你我换一地方再说。”
师徒二人急急忙忙收行囊,一并放在两头青驴身上。
霍涯子站在庙门前回头又看一眼修补好的神像,烛光摇曳下,映地那泥胎扭曲活泛起来,好像下一刻就将张牙舞爪扑过来一般。
“嘶!”
冷。
赶快离开这鬼地方吧。
……
殿中终于清静下来,仅剩的一盏红烛还在勉力支撑,殿外风声越来越大,漫天乌云翻滚不休。
“噗。”
一声轻响,风中之烛转瞬熄灭。
“咔嚓!”
又一声脆响从泥胎脖颈处发出,紧接着无数细密裂帛声连绵灌入程羽耳中。
“砰!”
一声巨响伴随着无数泥土碎块在殿中爆裂,“噼里啪啦”的撞击声响成一片,幸亏程羽趴在梁上才没被击中。
“嗷!”
一声怪叫从殿中传出,一股黑气打着旋在殿内疯狂乱窜,但力道却越来越弱,最终停在大殿正中哄的崩散,一道无声的冲击波将殿门冲出几丈开外,仅存的木制窗格更是粉粉碎。
“哗哗哗哗哗哗……”
瓢泼暴雨毫无一点征兆直接倒灌下来,雨滴打在屋顶,哗哗声震耳欲聋,一股水柱从屋顶的大窟窿倾泻而下,宛如瀑布。
……
“落雨了!落雨了!”
“感谢老神仙!”
“呜呜呜,数年了……终于落雨了。”
庄中响起一阵阵欢呼,在哗哗大雨的背景声中,依然一清二楚地传进程羽耳中。
不仅如此,甚至连已经牵驴走出很远的师徒俩的吐槽声,都仿佛在他耳前一般。
“晦气!还真就落起雨来了!”
“早知如此,就该让庄户们准备些雨具,这下可好,果子、吃食都不保了。”
“先把法衣换下,切莫淋坏了……好了,快些走,先离开这里再找地方避雨就是了。”
“啊嗯~啊!嗯~啊!嗯~啊!”
“住口!嘿!你这遭了瘟的畜生快给老夫下来!……嗨!这对儿该死的瘟驴偏偏此刻与贫道作对!”
“师父,怎地这头壮驴非要欺侮这只瘦弱母驴?”
“住口住口!非礼勿视,小猢狲躲远些不要乱看,仔细踢着你。”
“嗯~啊!嗯~啊!”
……
程羽趴在梁上仗着身形小而任性躺平,居然也安然无恙。
此刻从屋顶窟窿倾泻而下的瀑布将殿内冲得一片狼藉,只唯独程羽所在的梁上干燥如常,没有一滴水珠。
水行术的避字诀堪称一把完美雨伞,雨珠在他周围形成一道半球形水幕。
他试过将雨水全部引到田地和庄子去,结果施法时才发现自己神识仅能覆盖龙王庙附近,也就是说,之前非言若是多走几步再撒尿,那程羽的水行术就将丢失信号。
他估算了下目前神识的覆盖范围大致在十几丈左右,也就是前世的五十米上下。
此刻的他趴在水幕内,细细感受着体内新的变化。
随着水行术的施展越来越得心应手,他的神识也像听力一般更加敏锐,居然很自然地就可将人形元神召出雀体。
而在这元神腹中,原先已崩散的那滴墨色水滴,不知何时化成一片肉眼不可见的漆黑汪洋,波澜不惊,没有边际,不痛不痒静静悬浮在小腹之中。
……
已做到人形元神与麻雀肉身之间自如切换的程羽,此时的元神可脱离躯壳长时间在外游走,但为保险起见,元神始终游走在龙王庙附近,并未去太远。
估摸着折腾到子时,避字诀施展的水幕始终坚挺。
水行术法纲要总诀中有提起施展此术会耗费元气,对于妖精来说应是妖气,可自己用神识在全身游走一遍也没发现一丝的元气或妖气,不论麻雀肉身还是元神都是如此。
那这水行术自家是靠何物支撑施展这么久的呢?
……
哗哗雨声一直不曾停歇,程羽挥动翅膀向庄内飞去,庄内每家院内都摆满了盆盆罐罐用来接水。
而每一个雨滴在落到小麻雀身上的一瞬间都意外弹开,无数雨滴在他身周跳跃。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只沸腾麻雀。
而远远看去又是另一番景象,好似一个麻雀形状的水球在空中飞翔。
程羽回到窝里,将头埋在翅膀窝内,全身干燥清爽的静静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