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出庄后来到庙前,本就没什么好看的,屋顶窟窿也已被瓦匠们初步补上。
小爷在殿中只大概略转一转,便觉无聊转身走出殿外,对钱多福说道:
“这殿中新换的神像你们自行安排,我记得几年前你们这假龙王落座之时,老爷还亲来看过,已是给足了你们面子,你们反倒自己办砸,现如今眼看岁末,就别指望老爷再跑到你们这乡下庄子来了。”
“是。不敢叨扰老爷,只是……若是小爷能……”
“我们小爷今天便要回城去的,你们那泥胎今日可来得及?”
小爷还未答话,一边的青哥儿抢在前面说道,小爷见有人代劳,便微笑不语。
“这……小的已经安排庄中极干净的几个妇人,将小的正房重新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打扫个干净,给小爷和哥儿还备下了熏香……”
见钱多福还在纠缠,小爷还好,倒是那青哥儿却突然急道:
“你这老货一把年纪怎地恁不开眼?我家小爷天上一般的人物,怎可屈居于你那腌臜窝中?你那等熏香我们皆是拿来熏茅厕的,若小爷夜里被惊着了,你可担待得起?”
“是是,小的自是担不起,那……此时已近午时,小的这就去给爷儿们安排些酒食。”
“不用了……我们自己备好了吃食,原本此次出行就是为了散心赏景,庄主还请自便吧,我等自行到那青萝山上游览一番,午后便下山回城。”
钱多福看那小爷盯着身后云雾缭绕的青萝山出神,忽然心中一动,略斟酌一番后开口道:
“那样最好,只是小爷有所不知,这青萝山绵延几百里,从山下看去景色秀美,云蒸雾集,但山上却颇为难走,我等山下之人尚且经常迷路,若小爷执意上山,小的安排庄中几个惯在山上走的,给爷们儿做个向导也好。”
那青哥儿刚要再次发作,却被小爷伸手拦住,然后对钱多福说道:
“既如此那两三位足矣,有劳了。”
钱多福唯唯诺诺应承着,转过头来立马换成一张黑脸,从身后人群中喊出三个精壮汉子,低声嘱咐一番。
此时那两个铁塔般壮汉推开人群,从后面一辆马车中各自提下一个大食盒和一把入鞘宝剑随身带着。
喜管事本也要跟着一起上山,最终被小爷留在山下照看马车,管事执拗不过,便叮嘱青哥儿和两个壮汉几句,与两个马夫在山下看守马车,马夫顺带喂马。
钱多福点出的三个领路庄汉中,有一个略为机灵的意欲上前帮提食盒,却被那青哥儿看到,劈头盖脸一顿骂,直把那机灵庄汉骂得满脸通红,恨不得将头埋进腔子里去。
青哥儿骂完庄汉犹不解气,又指着钱多福洋洋洒洒数落一通,方才转身与小爷及两个侍从一行四人在前,三个庄汉只得在后面远远的跟着指路前行。
“这钱多福恁地不晓事,处处惹人生厌,做着这青萝庄的庄主,占着钱府最大一片肥田,又守着偌大青萝山,岁供倒是一年少似一年,依我看定是被其克扣中饱私囊,倒不如寻着机会仔细查查他账,趁早将之撵到别的庄子去罢了。”
青哥儿回头看一眼山脚的山神庙后,对那小爷低声埋怨道。
“哼,他在府里十几个庄头中,还算是个憨厚的,且世代盘桓与此,早已成了地头蛇。
虽说他祖上不姓钱,但却是先祖赐予钱姓的贴身家奴,与你一般,又兼老爷一向最是慈悲念旧的,不到万不得已,动之不得,暂且留着他吧……”
小爷说着回头瞥了青哥儿一眼,冲他下巴轻挑一下笑道:
“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心思?还不是想着将你老子娘家的什么亲戚弄到这庄中来,你急什么?还怕将来少的了你家好处?”
……
看着锦衣玉食的一行人向山上走去,想到刚才青哥儿一副狐假虎威的嘴脸,钱多福恨恨地啐了一口:
“呸!含鸟的入娘贼,卖尻的腌臜孙!仔细死在山上下不来。”
……
程羽蹲在山神庙大殿飞檐上,将刚才一切都看在眼中,甚至是那小员外与青哥儿的对话都听在耳中,对于这种深宅大院内的争斗倾轧,他没什么兴趣。
他转过头来,正看到钱多福对着上山几人的背影又连啐几口,犹不解气,喊过刚补完庙顶窟窿的三个泥匠,厉声喝道:
“三日之内,将金爷爷和雀仙,还有那老神仙师徒的金身塑起来,迟一个时辰我就打断你们一条腿!”
其中一个貌似领头的瓦匠愁眉苦脸道:
“那金爷爷和老神仙都好说,只是那雀仙爷爷……我等未曾见过,连个图样都无有一张,金身如何塑来?”
“嗯……不急,我与你等画来。”
钱多福此话一出口,倒是让高处的程羽颇为意外,心说这庄头不会真就画只麻雀应付应付吧。
只见钱多福弯腰随手找来一白滑石,蹲在地上“唰唰”画将起来。
“你等就照着这塑去。”
钱多福画完后站起身,程羽探头看去,顿时哭笑不得。
这货的艺术天赋实在糟糕,但特征却抓得挺准,地上画得是副全身人像,高挑身条,端正眉眼,俊挺鼻梁,唯独这衣着……
旁边几个瓦匠看不懂,程羽倒是看出个八九分。
这分明画的就是前世短袖加仔裤、板鞋的造型嘛。
想来应是那原登给庄头托梦时,也将自己外形衣着一并告知。
只是,这造型太过违和,若干年后这雕像若能有幸保存并被后人发现,恐怕仔裤、板鞋的发源地都要被改写不可。
……
几个瓦匠正在讨论这雀仙的奇特衣着该如何造型表现,忽然听到远处隐隐传来惊雷声,待要抬头观瞧,其中一个高个儿瓦匠无意间瞥到刚立起的石碑上,有什么东西在隐隐泛光。
“庄主,你快看那里。”
四人一起走到碑前,只见在碑文下方空白处,凭空出现一个水印的小人像,而且那点点水印发着亮光,还有流动之意,在太阳照耀下晶光闪耀。
程羽刚才听到那些瓦匠们对自己的衣着议论纷纷,忽然起了玩心,将自己前世的容貌配上发髻长衫,搭配成一个文生公子模样,运起小水行术,引来附近一捧溪水,在石碑上勾勒出一个古装形象。
又怕这几人憨直看不到,还让小水珠在石碑表面不断翻转流动。
勾勒完成后,程羽收回小水行术,远处惊雷便隐隐传来。
“哎呀!这才是雀仙爷爷啊,雀仙爷爷又显灵了!”
脚下一个泥匠似乎识字,看到小像下面“谪雀”二字后,突然呼天抢地大喊一声,“扑通”跪倒在地,对着石碑上流光闪烁的小人像咣咣磕头。
旁边几人一个愣神,便落后了一步,也急忙跟着跪下,同时引得庙外正在围观钱府马车的众庄户们,也都丢下马车不管,争相蜂拥进来。
有些还因没抢到前排而懊恼不已,一个个也不问三七二十一,扑倒便“咣咣”磕头,只留下喜管事与两个车夫站在车上伸头向院内瞧去,然后彼此对视一眼,颇不以为然的讥笑一声。
看着脚下一颗颗此起彼伏的脑瓜皮,程羽有些愕然。
没想到自己随心的一个玩笑之举,居然产生如此轰动的效果。
想他前世为人二十余载从未受过何人跪拜,这一世做了麻雀才不到月余,反倒阴差阳错地过上了受人敬仰的日子,果真是造化弄人。
“轰隆隆!”
原本万里无云的晴朗天空不知何时阴沉下来,阵阵雷声一阵紧似一阵。
缘于上世的遭遇,程羽对雷声或多或少有些敏感,只是最近几日雷声来的太过频繁一些,似乎是每次自己施行小水行术之时,这雷声都会如约而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