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羽与嘉菲静静立在湖边,两人回想起方才老龟幻化出的占卜景象,相顾无言。
在他俩身侧的远处岸边,一群又一群人在向业已荒废的湖神殿这边赶来,口中纷纷念叨着“湖神爷爷”。
人群有男有女,衣着有贫有贵,但每人眼中的神采几乎都一模一样。
遥望着众人眼中的希翼与期望,嘉菲眉头越皱越紧,对程羽问道:
“这里,真会如那老龟所占卜一般吗?”
“……”
程羽也不知道……
“唉!反正该来的总会来的,你我在此惆怅亦无大用,兴许那是千百年后的景象呢?”
嘉菲自问自答后,带着一丝征询眼神看向程羽,似乎在盼着对方肯定自己最后那句猜测。
程羽微微一笑,但心头隐隐觉得不对。
那老龟不可能花费自身修为,去占卜千百年后的世界。
但看到猫妖殷切期盼自己答案的眼神,又觉得直接说出自己所想有些过于生硬,便点头不置可否言道:
“似也有这可能。”
猫妖闻言心头一松,然后旋即想到:哪怕那末日景象就在眼前,这不还有这位雀大仙在呢嘛。
念及于此,顿时心中忧虑烟消云散,无意间看到程羽腰间青玉葫芦,又想起方才他赐酒给老龟之事,便佯做随意地说道:
“诶!程兄,你这玉葫芦内的将军醉……”
程羽闻言哈哈一笑,将别在靠近嘉菲一侧的玉葫芦摘下来,移到腰间外侧。
嘉菲见之小嘴一撅,程羽笑问道:
“你可还记得你化形那晚之窘态否?”
“那晚?自是记得的,在那晚之前,嘉菲我从未想到亦能有讨口封化形的一天,若非那日遇到那位仙师,我定当场爆体而亡,与先前那大耗子妖一般……嗯?程兄因何有此一问?”
“你若此时饮了这将军醉,定与那晚无异。”
“哦!嗯?不对!那为何那只龟妖能喝?而我喝了就会爆体而亡?”
“那龟妖也是一水行妖修,与我、以及这葫芦内的黑蛟都属同一脉路修行,他一凝丹小妖能承受的,未必你这化形大妖就能承受的了。”
“哦!原来如此”
嘉菲悻悻点头,还是要继续勤加修炼才是。
正在她心中嘀咕之际,忽然发现眼前雀大仙一闪而逝,不见了。
她扭头四处张望,看到原本呆立在荒废大殿屋顶的那只小麻雀,眼中恢复了光彩,展翅扑楞楞飞到自己身边。
“程兄,你怎么又回到这麻雀本相内了?”
闻听猫妖所问,程羽内心亦是一阵无语,原来方才他忽然感到元神内一阵气息牵动,紧接着由实转虚,竟再也维持不住元神出窍的状态,“嗖”的一声回归本相内。
魂力不足,导致元神短时间内再不能出窍了。
看来自己还是要继续与这幅麻雀本相绑在一起了。
抬头看看日头方位,再仔细回想起来,从斩掉黑衣“程羽”后的元神彻底凝实算起,到方才直接被拽回麻雀本相躯壳内,差不多也就是一个时辰多一点而已。
嗯,中间还喝了一小口蛟龙泡过的将军醉,也将魂力增强不少。
亦是说,正常情况下,此时的程羽,元神化实应能维持在一个时辰以内,也就是两个小时的光景。
……
“湖神爷爷回来了!”
“湖神爷爷啊,您老终于又显灵了!”
“湖神爷爷多多保佑我等鱼虾满仓吧!”
旁边几十丈外的湖神殿废墟前,跪着上百号人,大多是当地的渔民,在外围站着一小群锦衣华服之辈,乃是方才湖中最大那艘游船上的府衙官吏和庄怀瑾他们。
他们看着跪倒在地的白丁百姓,有几个小吏已经忍不住也悄悄随之跪了下去,到最终只剩寥寥几个知府大员与庄怀瑾还在站着。
……
一直到当天夜里,程羽方才能再次随意召出人形元神。
又经过一夜的吐纳,直到晨光熹微,他才终于得以再次双脚踏在湖边那座小山的土地上。
感受着春日里的林间灵气,他抬眼望去,山脚下那座豆腐坊又在冒出袅袅炊烟。
“嘉菲,借点碎银子使使。”
“善!”
嘉菲摸出一块碎银子递给程羽,程羽没接。
“还有再小一点的吗?”
“我看看……喏,这是最小的一块了。”
……
今日再次逢集,张老爹刚收拾好两大木桶新鲜的豆腐脑,闻着蒸蒸豆腐热气,老汉心里喜滋滋的。
上次一桶豆腐脑居然卖出了两担豆腐都挣不来的钱。
前日食肆的大掌柜就与他打好了招呼,逢集那天,须早早将新鲜的豆腐脑备好挑来,他挑多少要多少。
为了这个,张老爹整夜都守在豆腐坊里,生怕再像那晚一般,平白惹来一群耗儿糟蹋豆子,赔了买卖。
只是食肆的大掌柜这次却叮嘱他,少带糖汁,多备咸卤汁。
一问才知,外城食客不比内城阔绰,糖汁价格是卤汁的两倍有余,在外城实在是卖不过咸卤汁。
因此上,这次他干脆提前一天,先将咸卤汁与稍许糖汁送到食肆,等天刚亮时,再挑上两大桶新鲜豆腐脑去于食肆送去。
至于为什么不将糖汁卖至内城去,守城门的衙役面相凶,下手更凶,还不如卖给外城的食肆赚得多,且还省得几里路哩。
“夜里哟~寻思上~千条路喂,叮格铃格叮格咚……”
“早起嘿~依然哟~卖豆腐喂,叮格铃格叮格咚……”
心情不错的张老爹一边收拾担子一边哼着小调,冷不防门外立着一位白色长衫的文生公子。
“这位老……额……丈,有礼了。”
此方世界第一次以人形对凡人开口讲话,程羽差点嘴瓢。
“哟!这位先生起得早啊……”
张老爹看一眼程羽,衣着斯文,气质翩翩,起初有些迷惑,这么一位干净文生公子,定是内城里的,怎么大清早跑到我们这偏僻小村来了?
但他转念便想到什么,恍然对程羽言道:
“先生想必是外乡人氏,要去湖神殿拜神的吧?哎哟!您可是走错了路了,湖神殿在这乾元湖的另一边,从这走过去呐,腿脚快的也要大半天……”
“外乡人倒是不假,但我不去那湖神殿,我是来买豆腐脑的。”
张老爹闻言初惊后喜,哎哟喂!我老汉的豆腐脑如此出名了不成?
连外乡人都上门吃来了。
“哎哟!那先生来得可真是时候,再晚一会子啊,小老儿就要出村了。”
程羽稍稍探头向豆腐坊内看了一眼,里面摆设虽然略显陈旧了些,但却收拾的干净利落,而且从这张老爹身上衣着判断,这老丈生活还算是个富足的。
他一边想着一边从怀里摸出半钱碎银子道:
“老丈,我要两份豆腐脑,咸的。”
张老爹看到程羽手中银子,嘿嘿一笑,赶忙放下手上活计,拍拍手又在身后要上蹭了两把,看着程羽手上的碎银子没接。
他有些踌躇。
一大早的,又是拿着银子来买豆腐脑的,而且还是要两份。
还记得上一次逢集,一位小姐,也约莫着是这个时辰,同样拿着银子来买两碗豆腐脑。
唯一不同的是,给她放的是糖汁,而这位先生却要咸的。
“这银子,大清早的小老二找不开啊……”
张老爹讪讪笑道。
“无妨,老丈先收着……”
“哎哟!小老儿谢先生打赏!”
张老爹抢着说完连连作揖致谢。
“额……我的意思是,老丈收着记到账上,吃得好了,在下以后还会常来。”
“啊?哦哦,这个自然,这个自然,还请先生往后多多捧场。”
张老爹这才接过银子小心揣进怀里。
程羽转身看到屋外放着一张矮几和几个粗木矮凳,干脆直接一屁股坐在一个凳子上,对张老爹说道:
“老丈可是要赶着出门?”
“啊?不急不急。”
“那劳烦老丈先给我盛一碗咸豆腐脑,另一份稍后我带走吧,若老丈赶着出门,可将门锁了,我吃完这碗豆腐脑将碗与你留下就是了。”
张老爹闻言答应一声,转身拿出个粗陶大碗,用清水冲干净后,盛了满满一碗热气腾腾的豆腐脑。
随手浇上一勺卤汁,撒上一大把蒸熟的黄豆粒,再伴上一把绿油油的葱花,连着一把木勺子一起端到程羽跟前矮几上。
程羽低头看去,这张老爹的豆腐脑颜色搭配得倒是颇为出色,令人一眼看去就大有食欲。
就着碗边轻轻吸一口滑嫩的豆腐脑,搭配着咸卤汁,再用勺子舀起几颗黄豆和葱花一起下肚。
程羽顿时心内一阵唏嘘,元神内气息翻涌了一下,随即被他自行压住。
恍如未曾离开过那个世界一般……
此时若再有一根油条,亦或来个烧饼,恐怕他……
“先生,小老儿这豆腐脑,可还受用?”
张老爹在一旁看着这位客官一口下去,脸上表情有些复杂,小心问道。
“甚好!甚好!”
张老爹闻言这才放下心来,刚要转身,却听到程羽又随口问道:
“老丈这豆腐脑手艺甚好,可是祖传的?”
“先生有所不知,小老儿家世代在此地做豆腐,手艺确是祖传,但这做豆腐脑啊……”
他说到一半顿了一下,瞧着程羽一身文生斯文模样,又是个外乡人,不似是个有歹心的,便压低了声音趴在程羽耳边继续道:
“乃是我在京城的侄子,祈岁后悄悄传给我的,说是自打去年起,京城的达官贵人们都流行这个吃法,现在京城已渐渐传开。”
“哦,这么说,这豆腐脑是你那位侄子首创的?”
张老爹闻言嘿嘿一笑,脸上有光笑道:
“若说我侄子首创倒也算是,先生有所不知,我那侄子可了不得,他乃是豫王府后厨内专做豆腐的大师傅。”
哦……
原来是上头有人。
“若改日在下去得京城,当拜访老丈那位侄子。”
“哦!那感情好,先生何日启程?”
程羽见对方认了真,连忙摆手说道不急不急,启程前定再来拜访,便端起陶碗用木勺一口一口舀着吃起来。
张老爹又端出一碗热腾腾的豆腐脑,和程羽那碗一样的作料,然后和程羽作个揖,便锁上门挑起两担大木桶,稳稳当当地向村外行去。
……
“噗!咸的?”
树林中,嘉菲捧着一个比她两手还大的粗陶大碗,蹙眉抱怨道:
“我要糖汁!我要甜豆腐脑!”
程羽忍住脱口而出的吐槽,笑着无奈道:
“张老爹已去赶集去了,仅此一碗,你若不吃,那归我吧。”
“诶!别别别!”
嘉菲扭过身子护住大碗,叹一口气道:
“唉!将就着吃吧……呲溜!呲溜!呲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