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狂生说得兴起,便摇头晃脑不亦乐乎,再往后,居然连砍头的醉话几乎都要浑说出来。
嘉菲在一旁皱眉不语,而程羽则无奈地摇头笑道:
“两位方才所言不虚?”
“不虚!自然不虚!”
两个狂生见程羽不信,顿时一脸红温梗着脖子犟道。
“好!那待会可将方才所言再说一遍?”
程羽说完,顺势抬手向两个狂生身后指去。
“再说一遍又有何妨……哎哟我的娘哩!”
两个狂生一边嘴硬,一边回头看上一眼,顿时急忙捂住口鼻,连带着脸上红晕都吓得消退。
“快走!快走!”
两狂生忽然之间醉意全无,脚步也不再踉跄,麻溜的转身钻入一条旁边岔路狂奔而去。
“都家走!家走!内城宵禁!”
“归家后再擅自外出者,刀斧无眼!”
一排排金甲武士眼看着就要清场赶到跟前,连带着被驱赶的人潮也已涌了过来。
程羽元神已然归位回麻雀本相,传音给猫妖令其混在人群中,顺势向豫王府而去。
‘豫王府?程兄,豫王府的小郡主都不在府中,你我可还有必要去走这一遭么?’
程羽听出这猫妖问话中似还带有一丝戏谑之意,当即笑道:
“当然要去,我瞧着这豫王府总有些奇怪。”
他看一眼嘉菲胸前锦囊继续道:
“按理说,这玲珑骰子内木行气息浓郁,若在王府内,你我都应能察觉,除非……”
“除非……有结界护住气息?”
猫妖跟着追问一句。
程羽先轻轻点头,又微微摇头道:
“可我神识并未扫出豫王府内有何结界存在,所以我觉得有些奇怪,便寻了方才那老汉打探一番,但以防万一,我还是原神归位先以本相在王府上飞一圈,待会你先在王府宫墙外等我,不要出我结界便是。”
嘉菲闻听,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轻轻点头。
“扑棱棱!”
程羽展翅飞至高处,眼看前方脚下就是一片金黄琉璃瓦建筑群,气势恢宏。
整座王府占地颇广,只是不论前院还是后院,并无多少生气,想是豫王一家都去了别苑的缘故。
程羽正要俯冲下落,忽然听到身后下方嘈杂人声之中,有一人在呼喊,且喊声还十分耳熟:
“哎哟喂!我的大角儿!见到您老我可算有救哩!”
这不是寿喜班老班主的声音嘛,他怎么在这里?
不及思索,他急忙在空中打个旋,扭转身形折回下看。
只见身后不远处,金甲武士与兵马司的兵丁,一前一后排成二字长蛇阵在御街上赶人,却在嘉菲身旁出现一处空缺,还停有好几辆马车,马车两侧各有几个金甲骑兵护持。
嘉菲此时正在路边一处高台阶上,在其脚跟前跪有一人,俯视看去,正是那爱财如命的寿喜班班主,而在班主身后,还跟有一身穿白衣的俊俏后生。
金吾卫!
‘莫慌!我已回转,你还在我结界之中。’
程羽悄悄落在旁边屋檐上,传音给嘉菲道。
‘幸好你没走远!前脚你刚走没一会儿,我瞧着街上人多拥挤,本想悄悄上房潜行,哪知刚上两步台阶,便听到有人喊我,原来是这班主在车内看到我,就连滚带爬地从车上冲下来。
没成想在这里遇到寿喜班的人,旁边还有金吾卫,你看那领头的白衣后生,不正是之前盯我梢的那个么,该不会是押解寿喜班来寻我的吧?’
‘不会,若是专程寻你的,不会只派一个内卫司的后生,带着几个外卫司金甲武士前去。’
程羽说完,嘉菲这才安下心来,此时那白衣后生校尉也行至跟前,将嘉菲上下打量一番后,“啪!”的一声抱拳施礼言道:
“师兄有礼,在下奉命请师兄及寿喜班去唱场堂会,不想师兄已云游离班,便只得先将戏班请来,幸而在此地又偶遇师兄,若师兄还有闲暇,可否随寿喜班一同前去应付下?王府里可是点了名要请师兄辛苦一趟的。”
嘉菲闻听对方开口便是师兄,当下又宽心许多,看来这帮金吾卫里上上下下的,是真把自己当成千霞山下来的。
转头看着旁边老班主满是希翼的眼神,再望向后面几辆马车,透过薄薄一层车帘看去,车里坐着满满的皆是戏班熟人。
就连班里几个小娃子都被带来,而最后两辆车上更是大箱小箱叠的老高,显是将寿喜班整个班子都拉了过来。
“大武……唔唔!”
在后面一辆车里,最小的那个二娃子趴在车窗上也看到嘉菲,刚喊一半便硬生生被身边大人捂住口鼻抱回车里。
此情此景之下,嘉菲也不由得踌躇起来。
‘如何回他?’
猫妖一边对白衣金吾校尉回礼,一边传音向程羽征询意见。
‘问他是哪家王府的堂会。’
“敢问是哪家王府的堂会?”
“豫王府。”
又是豫王府?
不对啊,豫王一家都已去了西山别苑,府内空虚,怎么这校尉还押着众人向豫王府方向而去呢?
程羽将心中疑问传音给嘉菲,嘉菲便直接向那后生校尉问道:
“是去哪里开堂会?”
“在下领命将寿喜班带至豫王府邸即可。”
“可据我所知,豫王一家此刻不在王府之内,为何要将戏班众人带至府里?”
白衣校尉拱手一礼道:
“这在下就不得而知,在下也只是奉命行事,只是因之前……我曾路过寿喜班所在庄子,因此这差事才派到我头上。”
嘉菲闻言沉默不语,恰在此时又收到程羽传音过来:
‘既然如此,干脆和戏班一起混入王府,有我结界在,料也无妨,正好你我还可顺便夜探一下王府。’
猫妖轻轻点头,答应随戏班同去。
那白衣校尉闻言,看似面无表情,但实则暗地里也是轻出口气。
旁边的戏班班主更是如释重负一般,“噌!”的一跃而起,冲着嘉菲深深一揖,而后点头哈腰恭恭敬敬地请嘉菲上到第一辆马车,自己却不敢跟着上,而是颠儿颠儿跑向后面第二辆。
第二辆车把式旁,坐着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见班主跑到自己车前,不屑的轻哼一声:
“哼!快些走罢,误了差事,咱谁也担待不起呐!”
那人连声催促,声音又尖又细,想必是王府里的管事太监。
“驾!”
每辆车的车把式衣着也都是官府模样,此时已近王府,不敢再挥鞭大声吆喝,只用拉拽着缰绳。
白衣校尉坐回第一辆车把式旁,却无人发觉有一只小麻雀早已立在车顶,随着摇摆车身稳稳前行。
车队由金吾卫护持着,自然无惧宵禁,此时路上已经净街,头车行至北街街口转一道弯后,停在王府偏门。
王府对面是一排民房,其中有几间门面房,但也都上了板子,只在板子缝隙之间透出些许昏黄灯光,其间还有几只眼睛贴在门板后面,向外观瞧。
程羽细细听去,从王府偏门的门房之内,有一阵划拳行令声隐隐传出,便知定是看门的小厮在门房内偷闲喝酒。
“哎!我说,里面的人都死了不成?听不到外面来人?”
车队刚刚停稳,第二辆车上的太监便扯着嗓子尖声冲门内高叫。
门里几个小厮听听到外面喊声尖涩刺耳,顿时撇下酒案,慌忙涌出门外,待看清二车上坐着太监,便一个个冲上对其点头哈腰嘘寒问暖。
其中有两个看穿着似是领头的,拨开众小厮上前,一左一右将太监从车上搀下尤不撒开,恨不得将其架起走路。
“哼!小崽子们,定是又在屋里耍滑吃酒,瞧咱家明个儿定要禀明前府的主事,赏你们顿板子吃吃才好!”
太监一边翘着兰花指发牢骚数落,一边将簇拥自己的小厮们赶开,转身一瞬间便换成一副笑脸,冲着旁边的白衣校尉作揖言道:
“有劳校尉陪着咱家走这趟差事,到了王府也算是交差了。”
白衣校尉不咸不淡地说声好说,从怀中摸出一块金牌递给太监,转身又冲嘉菲抱拳一礼,告辞之后便带着一队金甲武士向皇宫方向而去。
太监瞧着金吾校尉称嘉菲为师兄,当下也不由得多看了其两眼。
众小厮们不知情由,瞧着金吾卫们走远,便又将太监簇拥起来,争相将其搀回府内。
“郑公公有劳哩,这么晚了您老人家才回宫,我听说武庙那边出了事,外面御街上都净了街哩,您老可曾去顺道瞧瞧热闹?”
其中一个小厮挤到人群前面,对着太监笑嘻嘻问道。
“啊呸!”
太监闻言,一口啐在对方脸上,同时伸手甩开架着自己的胳膊,又朝其腚上踹一脚骂道:
“我瞧你娘的个腚哩!睁开你那狗眼瞧瞧身后这么多大车跟着,爷爷我连晚饭都未用,哪有那闲工夫去瞧热闹……呼!”
太监气的连打带骂呼呼直喘气,连白净的脸上都红温起来。
旁边一个管事的急忙赶上来搀住,一边轻抚着太监胸口为其顺气,一边笑道:
“那厮确是瞎眼不晓事,您老人家莫与他那小猪狗一般见识,这趟出去您老真是劳苦功高,快来吃杯凉酒压压心火。”
郑太监闻言连连撇嘴,嘴上依然骂着那个小厮,但脸皮终是松了下来,最终翘着兰花指连连摆手道:
“待不住!待不住!咱家还得去后宫向云儿姑娘交代差事去哩。
诶!那个谁,帮着把这戏班子的都找地方给安置起来,我先去里头回话。”
太监说完就要走,被另一个管事拽住袖子,拉到一边低声问道:
“公公,府里戏班不是跟着王爷他们出城了嘛,怎么又给拉回来了?”
郑太监闻言脸上颇为鄙涩,指向身后车队言道:
“睁大你的狗眼瞧瞧,这是咱们府里的戏班吗?”
管事的闻言把灯笼举高些细瞧一瞧,见大多数都是些乡下打扮的,果然不是自家府里的班子,
便拉过郑太监低声道:
“咱们府里不是自己养着戏班呢嘛,怎么还劳烦您老人家大老远赶着车从城外拉戏班进来?”
郑太监闻听对方打探底细,冷笑一声却不说话,只盯着对方双手瞧了几眼,那管事的当即明了,但却是一副苦脸央求道:
“前阵子连输了好几手,拉了一屁股饥荒,此时手头甚紧,赶明儿!赶明儿手上宽裕了定孝敬公公,诶!小六,快取些甜果子给公公包上。”
郑太监闻言脸皮一皱,酸声酸气道:
“别介别介!你们那发了霉的果子咱家可消受不起。”
说完又瞥管事的一眼后,佯做叹气低声道:
“嗨!乡下的一个草台班子,能有什么来路?这不是前两日唱了出劳什子的什么什么风波,还唱出了点名堂,里头点了名的非要找来开堂会,你们可得盯紧喽,说不定王爷过两日便回府开堂会,我这就先去回差事。
诶诶!你们几个,将这寿喜班的戏子们都安置到前府戏台东边小院里,多派几个人给我看住了,要是让这些个乡下人乱走乱撞,脏了前府园子,小心你们的项上狗头。”
管事闻言连连点头称是,郑太监扭头向嘉菲多看一眼,也不再言语,撩起袍袖向府里匆匆而去,余下小厮便吆喝着寿喜班众人下车卸家伙事。
一阵忙乱之后,寿喜班十几号人被圈在一个围合的小院里。
其中最小的二娃子哭闹着饿了,连带着其他娃子也都一发喊起来,嘉菲便蹲下抱住二娃子,从锦囊内掏出些吃食饼子,转眼间便被众娃子们围住。
门房管事的随后带着几个小厮进得院来,但并未瞧见娃子堆儿里的嘉菲,只看着院里十几号老老少少衣着不整,地上摆的各种锣鼓家伙破旧不堪,便眼中满是嫌弃,亦懒得询问他们是否有用过晚食,只一再呵斥着院内严禁烟火灯烛,又让小厮在墙角丢下一个破旧恭桶,和一木桶清水,便带着手下扬长而去。
“哐当!”
院门上锁,院外脚步声渐远,只留两个小厮守住门外,坐在地上低声闲聊着方才文武两庙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