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王府后宫围墙外,一处冷清无人的角落里,那北境瘦弱女子趴在地上喘着粗气,好一会儿才惊魂初定。
抬头撩开眼前散发观瞧,跟前站着一位俊逸不凡的青衫文生公子,仔细看去,其肩头还立着一只平平无奇的小麻雀。
“你是何人?因何从皇宫内出来,而后又要夜闯豫王府?”
嘉菲问道。
“哼!”
瘦弱女子冷面寒霜轻哼一声,看向别处并不理睬。
嘉菲又连问两遍,那女子皆是静坐不答,耳听得隔壁墙内豫王府里吵闹声渐大起来,猫妖不由得柳眉一皱,心知此时的内城正处于宵禁紧绷状态,官府与金吾卫说不得很快便能寻到这里,片刻拖延不得,当即就要祭起九命剑,被程羽传音止住:
‘且慢!你可还记得京畿郊外的张饱谷,和你胸前锦囊内的那枚文官泥偶?’
‘妙!’
趁着那女子趴在地上瞧向别处,嘉菲悄悄从锦囊内取出那文官泥偶背于身后。
程羽、胡媚子和嘉菲都屏息清空思绪,水、木、火行气息流转一遍后,猫妖便将其捏在手中,又再次开口问一遍对方,也不待其答话,随即便将气息拍向跪伏在地瘦弱女子头上。
那女子忽觉身周猛然一阵燥热难耐,继而浑身一抖,还不待嘉菲将气息收回到泥偶身上,那女子忽然就直起上身,仰天厉声长啸:
“嗷!”
她这一声凄厉惨叫直冲程羽嘉菲耳膜,且其中还掺杂着凶戾怨气,若非程羽眼疾手快,在她抬头仰脖意欲张口的一瞬间,在原本的结界上再多加一层的话,此刻三人所在必然就此泄露。
但饶是两层相加后的无形结界,都被这一声怪叫拉扯出一道道虚影。
“不好!”
嘉菲猝不及防,直感到妖魂动荡,妖丹飘摇,待反应过来后,急忙屏息调气。
而程羽则在这段时间紧盯着对面的瘦弱女子,只见她仰头吼叫完后,居然就此陷入平静,双眼渐渐闭上,而嘴角却一点点扬起。
不知为何,她此时看去乃是一副颇为受用的模样,且脸上女子的娇媚之态越发浓烈,与先前的晦暗脸色截然不同。
豫王府后宫墙内闹得动静不小,一墙之隔的外面却平静如水,直到十几息后,嘉菲刚缓过来,便睁开双眼,眼中映出淡淡青光。
“嘶……”
她用法眼神通看了对面一眼后,顿时暗吸一口气。
‘她怎么变样了?’
嘉菲传音向程羽问道,而此时对面的瘦弱女子却忽然开口娇滴滴道:
“哼!没想到堂堂侯府,已变成了什么劳什子豫王府。”
瘦弱女子忽然操着一口纯正的大梁官话口音,再观其脸上娇媚之态已然尽显,眸子里眼波流动如水,与先前的委顿之色已是云泥之别。
程羽与嘉菲闻听她言都顿时一震,甚至猫妖识海内的妖丹都在轻轻颤动。
程羽当即回想起方才这女子冒着千难万险,非要爬上月云斋的墙头,向院内探头窥看,甚至看完之后,还在墙头发愣叹气。
而嘉菲也说过,那座月云斋小院,之前便是那位侯爷爱妾所住,院角里那片假山石景,原本是那位爱妾最爱的秋千架。
“杨姨娘?”
嘉菲忽然冲着对面女子脱口而出“杨姨娘”三字,甚至激动之余连嗓音都忘记控制,开口便已是女腔。
而对面的瘦弱女子闻听“杨姨娘”三个字,如遭重击一般双眼瞳孔豁然放大一圈,盯着嘉菲上上下下仔细瞧了好一会儿后,疑惑问道:
“你是谁?怎认得我?”
“……”
嘉菲并未答话,只紧皱着眉头盯着对方,而在她识海内,程羽正传音问道:
“杨姨娘,可是当年靖安侯的爱妾?后来香消玉殒在漠北的那位?”
嘉菲轻轻点头,证实了程羽之前猜测,而就在他思索之际,嘉菲已然再次开口冲对面女子问道:
“你当年不是在漠北乱军之中,被马踏而亡了吗?”
瘦弱女子闻言,更如被雷击般冲嘉菲连声急问道:
“你到底是谁?怎知我当年遭遇?且为何还要女扮男装?”
“我……我乃你当年一位旧相识,后经多次变故,侥幸活到今日,三百年前北征蛮荒之时,我亲眼看到你亡于乱军之中,不成想三百余年后又在此地相遇……”
“三百年前?你曾亲眼见我玉陨在漠北?可在漠北之时,除了那俩丫头,我再未认识别的女子,莫非……你是青云?亦或是翠烟?不对……都不对,她俩也都死在了漠北,比我死得还惨些……”
杨姨娘说着说着,眼中霎时罩上一层朦胧。
闻听青云,翠烟两个名字,嘉菲也随即想起那是杨姨娘生前两个贴身侍女,北征之时也随着一起隐在军中伺候杨姨娘的。
尤其是听到她俩死得还惨些,嘉菲忍不住追问道:
“姨娘所说的那两人,是随你一起潜在军中服侍你的那两个侍女罢?她俩如何死得?又是怎么个惨法?”
杨姨娘见问,眉头微蹙而嘴角却微微扬起,如哭似笑般轻哼一声:
“哼!死时衣不蔽体,全身上下,从里到外,再没一块好皮肉,死后更是连魂儿都没了,还不够惨么?”
“连魂儿都没了?”
嘉菲一声惊呼后继续追问道:
“所以说,你现下魂魄所在的这具女子躯壳,是被你夺舍而来的?可你之前并无法术修为啊!”
那位杨姨娘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哀怨之色,继而似是又想起什么,猛抬头盯着嘉菲,足有几息之后竟挣扎着爬起伸手攥住嘉菲胳膊,浑身颤抖着问道:
“敢问姑娘目下到底是死的还是活的?亦或是也如我这般么?”
嘉菲被其吓了一跳,急忙挣脱开后退几步,九命剑也当即“嗡!”的一声祭起悬在头顶戒备,方才回道:
“我自是活的。”
“活的……”
那瘦弱女子喃喃着,又看向猫妖头顶上那把闪着幽幽青光的宝剑,当即两眼放出异样光芒,哆嗦着问道:
“你活了这么久,还会法术,一定是仙姑吧?”
“啊?”
嘉菲略一踌躇,杨姨娘便“扑通”一声跪倒在猫妖跟前,一边“咚咚”磕头,一边哀求道:
“求仙姑慈悲!速速施法救我!速速救我啊!”
猫妖见状,俯身单手将女子扶起,而另只手却始终戒备着以防不测,同时又将青光法眼神通开启,仔细盯着对面女子看去,可除去其过于瘦弱有些营养不良之外,也并未瞧出什么端倪来。
“你先告诉我,你目下这般,到底是何境况?”
“我……”
嘉菲问完,眼看着对面女子张口刚吐出个我字,却又自行闭住。
那女子又试了两次,才发现再出不得任何声音,而后只一息之间,忽有一股煞气自其身上开始往外发散而出。
‘小心!’
程羽传音给嘉菲,同时将结界一分为二,将自己及猫妖罩住,与对面女子相隔开。
“嗡!”
护在嘉菲头顶那把玄青色的九命剑青光随即大盛,映照的王府后宫墙一片翠绿,在漆黑夜幕下犹如一团生机盎然的绿色光球。
“噗!”
一声轻响传来,程羽对其再熟悉不过,在猫妖法眼神通下,对面女子眼中清晰可见的生出一层淡淡灰雾,那灰雾转眼间便化作丝丝缕缕,从眼眶中如流水般溢出飘荡在空中,几息之后便湮灭不见任何踪影。
此时再向那女子脸上看去,方才的娇媚之态再无一丝一毫,一脸冰冷阴森再无丝毫表情,只死死盯着对面嘉菲。
而其眼中同样已是一片死灰光彩全无。
“嗷!”
对面女子冷不丁再次仰脖朝天一声大吼,嘴巴张大到极致险些扯裂嘴角,脖颈上的青筋突突直跳,整张脸一片黢黑,一股黑气肉眼可见地从口中喷出冲天而起,居然将其头顶的结界扯破,嚎叫声如破墙而出一般,带起一道道激波,响彻整座内城。
“那里!”
“哗哗!”
不远处响起密集的呐喊与盔甲鳞片撞击之声。
金吾卫来了。
‘走!’
程羽急忙传音给嘉菲,而后立马又补一句:
‘木遁!’
猫妖心领神会,收回九命剑的同时,又急伸手搭在旁边一棵树上,青光一闪便消失不见。
几乎不到一息之后,嘉菲方才所立地面一阵黄色光晕闪烁,一个黄衣老校尉立在瘦弱女子身前。
校尉见状二话不说,扬手甩出一张符箓贴在女子额头,正仰天长啸的女子忽觉脸前一黑,而后居然抬手就将额头符箓一把撕下。
黄衣老校尉虎目圆睁不可置信,好在随后又来四个老校尉,黑、黄、白、赤、青五色符箓从五方齐齐甩出,将瘦弱女子脑门整个贴满,她这才如霜打的黄瓜一般,垂头散发委顿耷拉下来。
五个老校尉皆暗自出口气,其中紧闭双眼的青衣校尉微微转头,面向着方才嘉菲遁走的方向。
“师叔!”
“师伯!”
“师父!”
“师叔祖!”
几息之后,十几个俊俏的后生校尉,身着五色劲装疾奔而来。
经过之前与梵门一场大战后,尚能一次出动这么多金吾卫,甚至可同时组起一大三小的五行阵,可见此时的内城守备已如惊弓之鸟般紧绷至极。
“咦?是她?”
其中一个后生校尉见到地上委顿的瘦弱女子,轻声言道。
“你认得此女?”
“启禀师叔,此女乃是前些时日从京畿郊外一个镇子抓来的,因其瘦弱且有孕在身,又与彼时那个案子并无太大关联,便先关在女监里,只是不知为何又身在此处。”
“嗯……”
老校尉闻言沉吟一番,而后抬头向后生校尉们看去,最后盯着一个白衣校尉问道:
“连锋!”
“弟子在!”
那白衣校尉从人群里两步跨出,冲着青衣老校尉抱拳行礼道。
程羽认出此人正是之前那个盯梢嘉菲的小尾巴,今晚也是他和豫王府的太监一同将寿喜班拉到王府。
“我听说你今日领了豫王府令牌,将京畿郊外一戏班拉至王府内?”
老校尉冲其开口问道。
“回师伯,正是。而且……”
“讲!”
“是!而且戏班里,还有一位乃是被师祖点名过的……从山上下来的一位道友,此刻应也在豫王府内。”
五个老校尉彼此对视几番,几息之后,紧闭双眼的青衣老校尉开口言道:
“嗯,不错,那人施展的确是木遁术,看来那位山上下来的非敌似友,也算是帮我等拖住了这个女子,察觉到我等已来她便遁走,显是不愿轻易现身的,既如此,那我等也不必去贸然打扰。
先将这古怪女子带回诏狱押入天字牢内,再布大五行阵压之,同时下令彻查女监。”
“启禀师叔,天字牢已满,前两日从晋王府解来几个重犯都押在里面……”
另一个后生校尉抱拳言道,老校尉闻言眉头一皱,有些不耐烦道:
“那只是些游方术士,腾一间出来便是,此女方才居然挣脱了符箓,必须单独关天字牢不可。”
“是!”
后生金吾卫们齐刷刷抱拳施礼,其中走出五个,彼此气息相连后,将瘦弱女子围在中心架起就走。
瘦弱女子脚尖离地,头耷拉着被人架走,却在众人不经意间,披头散发的她微微侧过头来,透过脸前丝丝缕缕的乱发,向猫妖方才木遁而走的那棵树望去,而嘴角已微不可见的悄然勾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