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菲!楼里有妖气。’
程羽传音给嘉菲道,猫妖闻言愣了一下,但随即想起,既然那位细犬大妖都是金吾卫中的大师祖,那亲王别苑里有些许妖气,似乎也不足为奇。
程羽交代一声后,展翅先飞到碉楼跟前,落在二楼的一座窗前,用身子轻轻挤开木格花窗,向前蹦跳两步伸头向内观瞧。
只见二楼还有五个金吾老校尉,其中一黑衣老校尉正扭头盯着窗外的自己。
四目相对后,老校尉便转回脸去,显然是听到窗户开启的声音,却没看出自己根底来。
程羽也不再管他,探头向内继续张望。
在这层的两个相对墙角处,同样各摆有一个大铜缸,缸上放着各色鲜果,汩汩凉爽气息混合着果香从窗口飘出,在此盛夏时节颇令人心旷神怡。
在两个铜缸旁边,各围着一群人,看服饰显然是两家王府里的大小太监们,分成两伙坐在缸边盯着鲜果发呆,却都不敢出声,更别说去吃那些冰镇的瓜果。
初此之外,还另有一个老太监,瞧其身上衣着应是个大太监头子,正守在通往三楼的楼梯口位置。
而在最后一个角落里,也就是方才神识探查到妖气之处,程羽看到那里放着一个黑漆漆的普通木盆,旁边有五个老校尉将其围住。
木盆边沿儿贴着一圈醒目的黄纸符箓,共有四张,分为东西南北四个方位。
盆中能感受到有一丝丝水行气息,在猫妖的法眼神通下,程羽已然瞧出,里面是一盆漆黑如墨的水。
在黑水之中,卧着一条通体淡黄的硕大鳝鱼,顶着一个硕大的三角脑袋,头顶还贴着一张符箓,遇水却不湿。
这不就是那晚在乾江府城的望月楼里,所遇到的那只初开灵智的拜月鳝嘛……
犹记得彼时这条鳝鱼在望月楼里咬伤两人后便遁地逃走,后来金吾卫的老校尉还曾去捉拿,原来已被拿住,还带到豫王别苑来了。
程羽心中寻思着,只因彼时在乾江府城馆驿内,金吾卫抓住拜月鳝后施法,从中得知幕后乃是豫王主使行刺之时,程羽正在城外小山上与嘉菲一同共练月影剑法,对此并不知情。
“啪!”
程羽正在二楼窗外思索,耳听到三楼响起一清脆声音,听着似是棋子落盘的动静。
“三哥,你又赢了。”
紧接着,那位晋王的声音响起,而后便有两人的淡然笑声自三楼方向传来。
“哈哈,此弈法直白易懂,只是稚子嬉戏,聊作消遣而已,五弟不必挂怀,若是正经对弈手谈,愚兄自然就甘拜下风啊。”
另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之声从楼上传下,听其所言,显然两人刚才是在下棋。
对弈手谈,看来下的是围棋。
念及于此,程羽展翅飞至三楼,却见整座三楼有一半并无屋顶,乃是一座露台,露台上香烟袅袅,两个华服白净的中年男子正对坐谈笑。
在两人身旁,同样各有一个放满鲜果的黄铜大缸,在这室外露台上,居然也并无炎热暑气侵扰。
程羽立在屋顶房檐向下望去,脚下这两位亲王皆是一副白净脸庞,三缕长髯梳地整整齐齐,眉目之间竟有七八分相似。
程羽之前见过晋王,坐在棋盘右侧的便是,在其对面的自然便是豫王。
再细细观瞧,程羽便发现,这位豫王虽说容貌与晋王相似,但两人的气质却大相径庭。
豫王眉目之间更显珠圆玉润一些,并不似晋王那般的王霸英气,更多的却是一副闲淡慵懒之态。
“三哥说笑了,不如……你我正经对弈一局如何?”
晋王笑吟吟问道。
“不来不来,上了岁数,对弈太累,不如这般直白明了,来的爽快。”
对面豫王连连摇头摆手,一边指着正中棋盘一边笑道。
程羽顺势看向棋盘,上面黑白棋子纵横捭阖,丝毫没有围合之象,全不是正常围棋棋局的模样。
这……
忽然程羽脑海中一跳,五子棋……
黑棋已在某处斜着连有四子,两头并无白子阻挡,而晋王手中尚捏着一枚白子,显然是豫王已赢此局。
“哈哈哈哈!三哥说此下法直白明了,而我却依然下不过三哥,可见愚弟太过愚鲁,还要再向安亭多讨教几招啊……诶?对了,来此已有多时,怎一直未见安亭?据说她此次也随兄一同至此啊。”
程羽闻听安亭两字,心知是指的那位小郡主,又听晋王言及讨教,便知这小郡主的五子棋棋力应在两位亲王之上。
她在此方世界“引入”了五子棋……
“呵呵呵呵……”
豫王一阵讪笑,捋一捋颌下长髯后方才言道:
“实不相瞒,那丫头确是随我等来此,只是……唉!自打去岁她不慎落入水中,这近一年多来身子一直没好利索,再加年少贪玩,性子越加乖戾,入夏后又喜食冰凌,因此初来此地当晚便染了风寒,今儿早起我还去探问一番,只是依然未愈,唯恐寒邪传给五弟,故未让其拜见,实是失礼得很,五弟见谅。”
“哦?礼数自是无妨,贤侄女身体最为要紧,已数日还未痊愈,可召御医诊治?”
“不需御医,有府里的女医官们诊治,那些医官久在府中,熟知安亭习惯秉性,因此比御医更为顺手。”
晋王闻言也不再多说什么,只轻轻点头,“啪!”的一声放下手中白子,起身慢慢踱步行至三楼栏杆处,凭栏远眺脚下的别苑马场。
豫王扭头看去,盯着晋王背影略做沉吟后,也当即站起踱步行至晋王身侧,却并未与其并排而立,而是有意向后错出小半个身位。
晋王察觉到身侧后方的豫王,嘴角轻轻一勾,望着马场后面的层叠大山也不言语。
程羽站在屋顶,看着脚下两位亲王背影,恰在此时,在碉楼脚下的小路上,两个太监带着嘉菲终于行至碉楼下。
老太监在干儿子的搀扶下走得倒也不慢,到门前亮出郡主金牌后,直接便带着郑太监和嘉菲进到碉楼里。
待其行至二楼,看到五个校尉与那木盆,也并未多想,而是与守在楼梯口的那个老太监打个照面,寒暄起来:
“唉哟刘公公,您老辛苦啦!两位殿下在三楼呢?您怎么没跟上伺候着啊?”
那被唤作刘公公的老太监闻言略作个揖,带着三分懒气答道:
“哪里哪里,两位殿下正在楼上对弈手谈哩,我伺候个开局,便就下来哩。”
“哦哦,我这儿手上有件要事儿要去禀报一下,劳烦您老通融下?”
老太监说完,再次亮出了金色的郡主令牌,那守楼梯的刘公公低头瞧一眼令牌,皮笑肉不笑道:
“楼上就两位殿下,再无旁人,上面都交代了,我等无传唤不得上楼,您呐……稍待一会儿吧。”
“额……”
老太监见手里的金牌都开不了路,顿时踌躇起来,又翻眼向楼梯上瞧一瞧,心中寻思起来:
虽说此地是豫王地界,但对方可是王储府里的大太监头子,若日后晋王登基,那眼前这位刘太监八成就是皇宫里的内监总管……
念及于此,老太监终于按捺下来,再不敢贸然多说什么,只得陪着笑也在二楼一同候着。
嘉菲立在二楼,与五个老校尉对视几眼,互相淡淡点一点头后,便顺势望向角落里的木盆。
‘程兄,方才你所说的这楼里有妖气,就是出自二楼这木盆里的那条拜月鳝吧?’
‘不错,正是那条鳝鱼,看来这位晋王此次前来,多少带有些兴师问罪的意思。’
程羽刚回完,就看到脚下的晋王扶着栏杆,仰天深吸一口气后,转身对旁边豫王笑道:
“人生于天地间,理当如三哥这般享受人生,回归自然,融入这大好河山啊!”
豫王闻言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
“哪里哪里!我无才无德,平日只钟意于这些花鸟鱼虫,山山水水,于父皇、于社稷,都几同于个废人一般……”
“哎~!”
晋王闻言,一把拉住豫王胳膊,将其话头打断直言道:
“三哥过谦,实不相瞒,愚弟代父皇分忧国政这些时日,总会忆起你我幼时,与父皇一同骑猎,和母后泛舟游船的场景,一晃眼如同昨日一般,唉……”
他长叹一声,扭头看一眼豫王,摇头微微苦笑。
“五弟身为储君励精图治,一为父皇分忧,二为国事操劳,殚精竭虑着实辛苦了。”
豫王彩虹屁及时拍上。
“哈哈哈哈!”
晋王闻言仰天大笑:
“为父皇分忧,乃是你我弟兄及魏王、郑王等诸位兄弟分内所当。”
“啊?”
豫王闻听此处吓了一跳,急欲张口申辩,手却被晋王按住,只得闭口任其继续道:
“既生在帝王家,谁又不想江山图治垂青史?但也难说……”
“难说什么?”
“呵呵……”
晋王哼笑一声,眼神中不知觉已增三分犀利,一字一顿道:
“也难说……身后骂名滚滚来啊!”
“哎呀五弟!”
豫王吓得慌忙向后连退两步,深施一礼道:
“五弟正值青春盛年,此话着实言重了,你我弟兄一母同胞,但有五弟在,便有愚兄一日的指望,愚兄只盼着五弟福泽绵延,万寿无……”
“诶!”
豫王话未说完,被晋王当即伸手将其打断,豫王如梦初醒般急忙掩口,只是在程羽与晋王眼中,他这般的惊醒之状,未免显得略微夸张一点儿。
晋王瞧一眼对方,嘴角微不可见的轻轻一挑,转过身望着连绵群山,幽幽言道:
“我又何尝不想如三哥所说那样,不过事不遂人愿……总有人想让我就此长……眠……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