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啸卿到收容站画了一张大饼,几天后,张立宪等人带着表格来接进行体检,以及登记报名。
“集合,集合!”
何书光叫的跟杀猪一样凶狠。
一撮人歪歪扭扭的站成一排。
孟烦了趁机脱掉了左脚的鞋子,趁着没人看见给扔了。
张立宪看着闹哄哄的人群,高声叫道:“医生!医生!谁是医生?”
郝兽医立即挤出了那个难看的队列,举着手回答道:“我是医生。”
孟烦了也一起跟着,挤在郝兽医的身边,突然说道:“我是医生。”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他快速和郝兽医交换着不要戳穿的眼神。
张立宪再问:“你们两个,究竟谁才是医生?”
支吾半天,郝兽医终于想到了一个合适的借口:“长官,他……他其实是我的助手。您知道,有些时候,需要有个人帮忙抬担架。”
张立宪指了指旁边并在一起的几张桌子,说道:“我不管你们谁是医生,谁是助手,给这些人进行体检!”
孟烦了跟着郝兽医的后面走向那边的桌子,但却被张立宪一口给喝住了:“你,说你呢,你的那只脚怎么啦?瘸啦?”
他已经看见了,孟烦了的左脚上没有穿鞋。
“地不平,而且少了一只鞋。”孟烦了早就想好了措辞。
“你的鞋呢?”
“被一个死鬼子抱着不放,一块儿入土为安了。”孟烦了胡诌八扯,撒谎也不脸红。
张立宪信以为真,说了一句四川话:“要得!”
孟烦了努力控制着脚步,让他看起来不那些么瘸,很艰难地一步一步走向了那边的桌子。
在桌子上有几件非常珍贵的诊疗工具。
孟烦了立即进入助手的角色,喊了起来:“排好队!检查了,检查了!”
蛇屁股凑上去,小声问道:“你怎么想出来冒充军医这招?”
孟烦了立即把蛇屁股摁倒在桌上,拿着听诊器用力捅他的屁股,“昨夜一宿没睡想出来的,要是你敢说出来,我跟你一起玩完!”
康丫挤在他俩的身后,小声道:“烦啦,回头写上‘不要脸’三个字,贴在你的床头。”
“你上过学吗?认识的字一只手能数过来吧?贴了恐怕你也不认识。要是‘脸’换成了‘屁股’你能分得清楚吗?那要是换成‘臀’字,你更认得不?”孟烦了一阵怒怼。
康丫立即怼了回去:“你的三寸不烂之舌!有刀的没?给他割了!”
孟烦了立即和康丫撕扯起来。
郝兽医冲着他们一阵苦笑:“行啦,行啦,烦啦,你赢啦!不过,听诊器能还我不?你不能拿它当刺刀使啊。”
张立宪和何书光根本没怎么在意这边的吵闹,说真的,他们知道这群人,为何体检不需要那么严格,在战场上完全就是充当炮灰,吸引火力用的。
只要能当炮灰,瘸子一样用。
而一直在用听诊器捅蛇屁股的孟烦了,却苦思冥想,想了一个装扮成军医这一妙招,但实际上,根本没有必要。
听诊器最终还给了郝兽医。
这是规定的流程,先体检,体检过关之后,进行报名登记。以后就是虞啸卿川军团的人了。
当轮到阿译检查时,他看着孟烦了说道:“烦啦,虽然你假扮医生是骗人的,但我知道你心里想去打仗,你终于做了一件让我感动的事情。”
他的语气很诚恳。
孟烦了愣了几秒钟,然后将阿译按在桌子上,死命摁着他的肚皮,让阿译一阵鬼哭狼嚎。
“一帮彪呼呼的玩意!”
迷龙像一个疯子一样,在一旁吼叫,但没有人理他。
因为他选择不参加体检,选择不去川军团,因此,他现在是一个局外人。
王飞的身体很好,健健康康,自然顺利通过。
体检和办理手续快得有些吓人,有些脑袋迟钝的人一直到后来才想明白,军部根本没有必要在他们这些炮灰身上浪费太多的繁琐手续。
因此,除了那些下不了床的,几乎没有人被淘汰。
孟烦了一直担心自己选不上,其实根本没有必要为此烦恼。
参加体检的人,带着他们的体检合格表走向另一张桌子,向造册登记的张立宪和何书光陈述自己的信息。
要麻率先挺直了并不发达的胸肌:“李四福,原来是老川军团的。重机枪连下士。”
张立宪因为“川军团”三字而抬起头,但也只是看了一眼,然后写下了要麻的名字。
不辣还在争辩:“凭啥老川军团的就优先?其他地方的也没少打鬼子!”
何书光看了不辣一眼,问:“你是上等兵?”
不辣这回不敢托大了,啪的一声打了一个近乎标准的敬礼:“邓宝,湖南宝庆人,打过小东洋,可是没上过学。第七守备团步兵连上等兵。”
张立宪看了看不辣肩膀上背着的汉阳造,赞叹道:“奔袭千里,你都没丢了自己的武器,还算像个军人!”
不辣顿时又来了一个敬礼,简直是倍感荣耀的大喊:“人在枪在,长官!”
但张立宪并没有表扬他,只是挥了挥手让他下去,继续喊道:“下一个。”
康丫哈着腰,脸上一副近似谄媚的表情:“康丫,山西大同人。打过仗。第十七整理师运输营准尉副排长。”
他一直谄媚地笑着:“长官,我可会开车。有驾驶技术的!”
何书光半点儿面子没给他,示意下一个:“这是出国打仗,没有汽车给你开,等打胜回国了,就会有车给你开啦。”
豆饼拖着一双过大的鞋,说道:“谷小麦,河南焦作人,五十一新编师辎重营上等兵。打过仗,莫上过学。”
张立宪看了看他老成的长相和矮小壮实的身材,问道:“我看你也就是十五六岁的样子,怎么这么快就升成了上等兵?”
“是饿的,长官。我已经十九岁了,当兵五年了。”
因为穷,因为战争,所以,吃不饱,长不高。
张立宪点点头,有些懂了。
豆饼的身后是阿译。
阿译一丝不苟地敬礼,在敬礼和军姿这方面,他一向做得比任何人都要好。
当然,自从王飞来了之后,他终于遇到了一个自律自强的人。
王飞有着很好的作息规律和生活习惯。
“林译,上海人,没打过仗。”
这一点,总受让阿译有些沮丧,而张立宪则有点儿惊讶的看着他:“你是少校,却没打过仗?”
“是的。”阿译明显底气不足。
张立宪看见了他胸前那三枚小牌牌,有一个他认识,于是开口问道:“你进过军官训练团?”
“十五期的。”阿译回答道。
“学长,我是十七期的。”张立宪给了一个至今为止最友好的表情,并且确实,无论仪表还是心态上他都来得比阿译远为年青。
再后面是李乌拉。
迷龙看见了他的大仇人,在人圈子外再度发疯:“不要脸的李乌拉!你敢去!说说你在东北害死多少人!整排的人都被你扔在了松花江上,你自己却做了兔子!”
兔子跑得快,寓意着李乌拉溃逃。
李乌拉的脸上一如往昔,全无表情。
他的敬礼很不标准,无精打采的,一副吃了败仗的模样。
“我叫李连胜……”
“你连胜个屁呀!你爹给你起名这名字是时候,是骂你呢!”迷龙大声吼着。
李乌拉等着迷龙骂完,接着说道:“吉林敦化人,打过仗。”
“打过很多败仗,他就喜欢打这种仗!从东北一路打到滇西!”迷龙简直跳起来骂了。
这种怒骂完全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他们这次为远征军补充兵源,充当的角色是炮灰,无论曾经的仗是打输还是打赢,都没有关系。
甚至,回不回的来,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迷龙还想骂点儿什么,直到看见被他打断了一条腿的羊蛋子,拄着一根树棍做的拐杖,他忽然有些哑然了。
而羊蛋子经过迷龙的身边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失望地跛行出去。
迷龙终于开始沉默。他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做错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