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衙,后堂。
皂衣小吏低伏前身快步疾行,路过面容庄肃的护卫衙役后穿过衙门口,不多时来到了闭紧房门前。
“老爷,平山书院的张儒正到了。”
稍顿了顿,屋内这才传来应声,沉沉入耳,仿佛久眠困顿尚未醒转。
小吏低头恭敬待命,不敢置喙多言。
良久,窸窸窣窣的穿衣动静后,中气十足的话语从屋中递出:“既然来了,且迎往里堂伺候,莫要轻慢了。”
“喏!”
皂衣小吏挥动橙红长袖拜稽,旋即躬身退去。
嘎吱
门房打开,朴素的座桌椅背后,一副山清秀水图挂在墙上,只见一老者黄发骀背,却是目光炯炯不显浑浊,全然没有老态龙钟模样。
他提起袖子,自顾自走到院中石井边绞起一桶清水,蘸了些在掌上,贴切眉心与双额轻巧揉动。
两鬓沾上了水渍,神情却是提振了不少,醒神之后,老者草草打理了番,便踩着草靴趟出院门向里堂走去。
青光灵云散开,陈屿踏步落下。
院子里阵法完好如初,运转流畅。如今城中窃贼很是不少,已经有许多传闻在坊间流传,亦有不少梁上君子落了个五花大绑被送去府衙候审。
好在这处院子并不显眼,在他离开的时间里也并无好事者光顾。
否则莫说银钱,少不得要被阵法颠倒五感六识好生捉弄一番。
来到院内,一丝涟漪在掌心泛起。
下一刻凭空跌落一颗硕大光球,淡蓝光晕中约束的正是先前从雷云下捕捉而来的天雷。
捕雷之地不在近处,寻觅了各地,直到飞遁至远离洛城千里之外才找到一处合意的,来回两趟着实花了些时间。
此刻再抬眼望去,锦州洛城的天空却是空明如镜,一碧万里,丝毫没有风雨起势征兆。
惠风和畅,悠然而静谧。
喧哗的吵闹离着院落稍远,再隔了一层法阵后便少有传入,这方住处周围都是大大小小的庭院,有不少护卫出入,间接拉高了整个区域的安全性。
他去到院中寻了个空地,院子占地不大,但五脏俱全,该有的水榭亭台都有零星几处,虽说极少打理沾了积尘,但他想要的清静却是能够满足。
“奔雷迅疾,又兼有灼烧炽热,触之则皮开肉绽,浑身麻痹。”
打量手中术法,光球中的雷霆已经在返回路上弱化了几分,不过正好,如此力道气血承受起来压力骤减。
与之相对的问题便是这股雷光估计存续不了太久,哪怕有囚雷术封锁,顶多半日功夫就会溃散一空。
伸出手,食指直接探入光球内,只听噼啪一声炸响,手指上浮现一片彤红。
提前在皮肉中铺垫了法力、气血,加上雷霆力量远有不足,故而没有像不久前那样被天雷滚滚打得血肉横飞。
试着牵引出一缕,雷光乍现,法力崩溃掉,而那一丝溢出的银雷则在空中转瞬消散不见。
“”
陈屿神情一滞,旋即长叹,倒是忘了这点。
雷霆并非超然能量,在这片世界中依然在云中绽放迸发,成因与上一世所知大差不差,更不会因为被捕捉就改变特质。
法力对其无用,反而会被击穿灵性结构导致崩灭。
另一方面雷电本质上又非实体,直接上手依靠体魄硬抗抓拿也无成效。
若非之前借助术法取了巧,利用灵文将能量封锁在内,仅靠肉身想要去捕捉雷光的难度实在无法想象。
现在他面临的问题已经不是如何去用雷电充作动力压迫奇景之力重塑气血,而是怎么将能看见、能触摸、能感知到的雷霆从光球中取出,再放入气血中。
“雷电如流水,双手浸泡其中会被劈被击打,能有明显的接触感受,可一旦将手掌紧捏成拳,掌中的水便会流逝不见。”
他沉吟许久,要么增加体内法力的厚度,要么改变雷霆的密度,但思来想去都觉得不大妥当。
前者意义不大,除非本质蜕变,否则叠再多的法力都扛不住一道雷劈。而后者却是完全没有头绪。
只在脑中想想即放弃。
最终,陈屿将目光落在掌心闪动的灵文之上。
既然单纯以法力无法抓起,那么编织成灵文以后呢?陈屿看向光球,囚雷术可以说是现成的范例。
这是个原理和结构都挺简单的术,灵感来自封灵术。
后来接连捕捉雷霆,化用雷痕入内后大幅提升了对雷电的适应与亲和,能够更好封锁这股力量。
再往后,节点构筑法的出现让他手中所有灵文术法乃至阵法都得到了优化,自然也包括囚雷术,这才渐渐演化成如今的模样,可以自动汲取雷电、封存有效性得到长足进步。
他改变方向,从灵文入手,打算着重解决天雷亲和度以及封锁性两点。
“这样的话,感觉似乎没必要单独重铸气血直接用肉身作为容器,届时一旦达成条件,大可连着法力、精神、气血三者一同熔炼重铸。”
嗯,前提是有那么多的可控天雷,且自身包括奇景之力在内的所有力量的储备都需要足以支撑整个变化过程。
但凡中断一项,都将牵一发而动全身引起所有力量的崩溃:血气亏败枯萎、元神皲裂湮灭、法力疯狂溢散,到时候大概连给他力挽狂澜的机会都不会有。
陈屿能够预料到,这将是重铸路上最大也是最后的难关。
风险很大,好处亦不少,譬如节省了海量时间,避免了一步步下来的空耗。且能摸索着将各种力量熔为一道,甚至引入奇景的话还有可能借助熔炼时的浩瀚力量与磅礴奇景之力将之化为内天地。
总之好处多多,超凡入圣就在眼前。
只是
念头一顿,陈屿摇头轻笑,好处乍看确实多,诱人得很。
但何必去冒这个险?
仔细想想,其中能落着的好事在他看来又未必就好。
从种出第一株灵植至今,自己的修行之路才开启不到两年,太短了,很多东西都没能顾及到,比如肉身、又比如体内酝酿的各种力量,都还有发掘空间。
说是要找寻前路,但就这么匆匆忙忙丢三落四地跳过去,实非他所愿。
况且这一步只是看起来美好罢了,天雷确实有奇效,但能否真的将各种力量合一还有待商榷,奇景之力与雷霆的结合又会否出现排斥,同样得验证。
不单如此,在陈屿看来,体内重铸最大的问题不是能量多寡,而在于肉身,在于被熔铸的几种力量本身。
“重铸需要稳定,如同天外天中新元神一样,稍有动静就会产生干扰。”
正因此,他才会将最后一丝可主动操控的精神力分润在四周,布置下一道勉强遮挡黑雾的屏障。
避免重铸被影响。
但肉身为容器,他便无法做其它,冒然进行的话必然被如渊似海的各式力量交织所牵扯,没有精力匀出,甚至连行走吃喝都顾不得。
“倒是与传闻里的闭死关类似”
陈屿不愿如此,只得先收起心念,准备将刚才提到的两点解决,同时与雷电相关的灵文也要进一步开发,至于其它的且之后再说。
虽然不打算在体内一股脑乱炖,但肉身为容器的想法的确不错,气血无形,可以先在有形有质的血肉上试试。
而且气血根植肉身,假若血肉真能与雷霆相合,那么气血必然也会变化。
“不过亲和度该如何增加?”
放下诸多杂念的他挠了挠头,灵文尚可以删减增添,不适合的大不了减去就是了,可气血没这个功能,血肉筋骨更是削减不得。
那么就只有加东西一个办法了。
加什么?当然是雷痕。
“唉,看来又得走上内铭的老路啰。”
略微有些微妙,似乎走来走去还是回到了起点。
话虽如此,但陈屿心头清楚两者间的不同,不管内炁铭刻还是法力内铭,都只带有试验性质,尝试不多,最后作用有限并不意外。而此次对肉身施展内铭则作为将来很长一段时间的基础,涉及很广,遍及血肉各处,再者雷痕不同于阵纹与灵文两者,至少在表现上既不侵蚀,也没有过于固化。
说动就动,趁着雷光未彻底散尽,他开始在右手食指上选了一截,默然间,以法力包裹,开始试着镌刻雷痕。
“重点在于浸染,血肉浑厚,气血澎湃有力,若像以往那单纯刻录很容易被冲刷不见,与其如此,不如先在皮肉与骨骼上留下印记,在潜移默化影响血液。”
他只选了很小一片,在刻意封闭了食指周围劲力并堵上气血后,浸染速度大幅提升。
即便如此,刚开始动作的陈屿依然遇到了困难,铭刻的雷痕在溶解,却并非被血肉吸收。
灵性、法力、精神轮番上阵,各种手段齐出,最后雷痕的溶解才在血肉纯化术的作用下止住。
“没想到此术还有这样的用法。”
术法运转,血肉震颤,陈屿目光一闪把握住霎那间的变化,短时间内或许无法将血肉纯化术限制雷痕溶解的缘由分析得透彻,但模仿乃至改进却是不难。
速度再次拔高。
然而纵使已经比预想中快得多,也直到傍晚时候才堪堪将小小一截指头铭刻成功,再有数寸灵光浮过,大功告成!
他舒了口气,将食指按下,深入在已经快要熄灭的黯淡光球中。
噼啪!
光球破碎,雷光散落无数,顷刻间化作光尘不见。
唯有陈屿目中闪亮,满意地看向右手食指上那一丝羸弱到几近不可见的淡淡银色,由亮到暗,比周围的雷霆多持续了足足十息!
夜幕下,城内灯火通明。
听闻在几十年前的锦州尚且有宵禁之说,后来不知为何渐渐松缓,如今花灯高挂房檐,彤红与明黄交织,洒落在城中。
蒋勤安与岳海平两人从楼阁中一脸疲倦的走出,今日看了许多书册,翻找在书山汪洋中,徜徉了番,心身皆疲。
“师兄,今日收获足够了罢。”
来到锦州这段时间蒋道士多少看到了一丝平和,与外界不同,这里简直宛若世外桃源般,故而心境渐渐平复,慢慢恢复到原本清修道人模样。
一旁听闻对方话语的岳海平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欠,今天收获确实不少,许多未曾见过的道书经卷在此地俯拾即是。
不止几处书楼,包括东城的平山书院他们也进去了趟,找当地的皓长借了面身份符牌,描刻文字符号,借此才进的藏书大殿。
后来他们才知道,在书院中颇为地位的皓长年轻时也曾仗剑走天涯,去到南北东西各地,其中就包括了西南,西州乃至广庸他都去过,不过没有走入石牙,对这处偏远小县仅仅只有一丝浅淡印象。
见得两道人一副求知若渴的样子,皓长大人忆起自己当初,这才给予符牌并安排了童侍一起带着寻书阅览。
翻完了大殿中所有藏书,实实在在表达了感谢后,两人又去到下一处。
就这样一路下来拜访了许多家,不过大都没有细看,真有感兴趣的书册也都只记着位置与所属,等待之后再来细观。
“可惜还有不少门派世家去不得,不然他们那里必然有更多好东西,说不定会有古籍孤本保留。”
“有也罢,无也罢,那些人怎会让两个闲散道士入内放肆翻看经卷。”
蒋勤安的话回荡耳中,岳海平长长叹了声,这是事实,他无法反驳。
两人边走边低声议论,却不是针对最近的城中诸事,在他们看来那些不过鸡毛蒜皮,今日谁谁被偷窃,明日谁谁又脸红脖子粗地动手。
话语交流中更多的是关于道经,两道士出山来,本就有行千里观世事念头,而这些石牙县没有的书卷道经则能让他们品味出一些旁脉的经义,两相佐证,或许可以让道学修持大为长进。
当然,于岳海平而言他倒是没那么多理由,仅仅喜欢翻看道经罢了。
两人交流所得,互相间各自剖析自己关于同样一本经文的理解与获得,或在真修道长看来这些想法有的空洞、有的浮于表面,甚至存在错漏,但对他们而言却是进步的好时机。
就这样穿过人群,伴着时而激烈昂扬好似争论的话语,两人在灯火阑珊中渐渐不见踪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