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人声鼎沸的小斜巷,荀兮辞的脸被北平的黄沙挂得生疼,她跟着朱梓潇到了一小小的四合院前——是那种很小的院子。不过在北平能买这一么一个四合院,家底也算殷实。
妇人看了眼朱梓潇,便转头将二人引进堂屋里:“进来吧。”
妇人进屋也不看朱梓潇,直接坐在正位儿上,翘了个二郎腿,托腮道:“随意坐。”
荀兮辞站到了朱梓潇后面,她觉得,那句“随意坐”只是和朱前辈说的。荀兮辞这才仔细看了这位妇人。
她整个人看起来明艳张扬,头发随意绾起,穿的是先下流行的鹅黄色元宝领旗袍,眉毛显然是全剃了重画的,眉间距离不宽,细细地飞入鬓间。眉到眼也不宽,是有些偏长的杏眼,妇人懒于绘眼妆,倒从媚中透出点儿纯来,唇妆也是当下流行的款儿,胭脂从鼻尖扫开,有几分慵懒美人儿的样子,眼角有些细纹,不显老,反而平添几番姿色。
许是目光太过放肆,那妇人看了一眼荀兮辞,荀兮辞下意识舔了下唇,低下了头——这气势……
好在妇人并不在意,看了一眼便将目光转向朱梓潇。原本看起来和蔼稳重的朱前辈在对上这位漂亮妇人的目光后突然腼腆起来。
“那个,玉琼啊,最近…过得好吗?”
“春香,看茶!”得了声应儿,妇人扶了扶自己的发髻,语气戏谑道,“没你叨叨,老娘过得好到不行!”
朱梓潇尴尬地笑了两声:“过得好就行,好就行……”荀兮辞看着两个人莫名地想笑,可这妇人看起来着实有些凶,实在不敢笑,憋得有些岔气。
妇人面露不耐:“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赶紧滚!”
“啊有有有,”朱梓潇这才想起正事儿来,将荀夕辞拉了出来,“来来来,兮辞,这是王玉琼,王大师,快来拜见一番!”
荀兮辞大大方方地行了个礼:“见过王前辈。”妇人点点头,算是听见了。
荀兮辞默默退到一边。王玉琼……王玉琼,怎么没听说过呢?荀兮辞的小眉毛因为疑惑又皱在了一起。
“这个,是我最近物色到的一个好姑娘,这嗓子…啧,绝了!和你当年呐,那简直是一模一样!嘿嘿,我想着,你若是能教教她,想来你那王派唱法,也算后继有人了!”
话音刚落,只见王玉琼神色轻蔑道:“得了吧你,这些年往我这儿送的崽子没个十个也得八个了,不见得有几个是真本事的,你那评戏名家的称号是买的吗?老了连耳屎都掏不动了?这点听戏的本事都丢了,还……”
王玉琼说话毫不留情,想什么说什么,还没说完,朱梓潇苦着一张脸,截了话头:“哎呦呦,姑奶奶呐,孩子在这儿您给我留点脸行吗?那几个孩子哪儿是没天赋啊,分明是您给推回去了啊!”
王玉琼抿了抿嘴,表情仍是不大痛快,却也没再说什么了。
“行吧,那就先唱一段我听听样儿。”
荀兮辞点点头,乖巧地应了一声:“是。”
然后便看着王玉琼,等着对方点戏。可王玉琼没点,见她一直未唱,挑眉道:“唱啊!”
“唱…唱哪段啊?”
王玉琼道:“哪段唱得好就唱哪段呗,脑子里面塞面茶了啊?一糊一糊的还带料儿啊?”
荀兮辞又是一个哆嗦,犹豫了一下,挑了最考身段的《失子惊疯》一折,就着尚飞琼的对称兰花霞帔,唱这一折子无起大落的戏。
唱了小半盏茶的功夫,王玉琼又说道:“加上身段我看看。”
“可这……”荀兮辞抬起仅一尺九长的水袖欲言又止,《失子惊疯》最漂亮的一节就是将水袖打出去的那一下,若水袖短了,属实失了韵味。
王玉琼瞟了一眼:“等着。”说着便去里屋拿自己的水袖,荀兮辞趁她去拿水袖,立马看向朱梓潇,朱梓潇笑了一下,朝她竖了个大拇指。荀兮辞微微松了口气。
“喏,带这个吧。”
荀兮辞接过王玉琼的水袖,忍不住放在手上摩挲。
是上好的苏锦啊……
长得又如此漂亮,想来是前些年的名角儿吧?荀兮辞边戴水袖边想,云南果然是个犄角旮旯,什么消息都传不过来……
荀兮辞戴上水袖,又唱了半袋烟的功夫,越唱心越慌,唱到后面偷偷瞄了眼王玉琼的表情,可惜并没有看出什么。
“可以了,停了。”王玉琼扬了扬下巴,荀兮辞如获大释,有些紧张地看着王玉琼,王玉琼沉吟半晌,道:“你这姑娘,我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