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小少爷死的那天,反倒是个好天气,枪决现场有好多人,陈师傅也在,他本来以为,那些人都是来给罗少爷送行的——毕竟罗少爷的初衷,就是让这些人吃上饭。
可后来,陈师傅发现自己错了,罗小少爷被处决了,在血溅出来的那一瞬间,居然有大半的人用碗、杯、瓢去接那些血,而在一旁看管的人也不阻止,始终冷眼看着。
他看见一个妇人将刚接的血立马抹在自家小孩的额头上,呢喃念着什么——这段陈师傅没听清,可妇人最后补的那句,他听清了——“这罪人的血,不知道挡不挡得住。”
然后搂着孩子,像只偷完鸡的黄鼠狼缩头逃窜。
原来“苟以天下人之死为惧”反倒成了罪人吗?陈师傅默默想。
罗小少爷至死眼中都满是傲气,跪也跪的笔直。
陈师傅记得很清楚,那年自己十六岁,就在那一年,他觉得自己长大了——那傲气戳中了他的任督二脉。
——
等买齐了药材,便返回大院。
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卧在大院门口的桂花树下。那天天公作美,恰逢一阵风来,桂花洋洋洒洒落了那人满身。
乞丐身上沾满泥土,却让人觉得他是与世隔绝的,静静地躺在花下。
陈师傅猛然看见,心里一阵不知来由的酸涩,他对老班主说道:“能帮帮他吗?”
老班主将口袋里买药材剩的零钱全给了陈师傅,一言不发的进了屋。
“欸……”陈师傅戳了戳那乞丐,那乞丐大抵觉浅,半眯着眼哼了一声。陈师傅把钱抵到乞丐手里,道:“你拿着这钱,好好谋个正经营生吧!”
乞丐看了一眼那些零线,又看了一眼陈师傅,突兀地笑了起来。那乞丐估计有个十天半月没洗脸了,头发胡子也将本来的五官遮的严实,他的笑只能看见唇边的胡子在颤。
陈师傅不明所以,只是叹了口气,将钱放在乞丐身边,准备转身离开。突然,陈师傅的一只手被抓住,陈师傅错愕地低头看着乞丐。
乞丐就那么抓着,陈师傅就那么看着,良久,乞丐声音沙哑道:“陈德贵。”
“……你认识我?”
“陈,贯,学。”
陈贯学瞳孔猛然放大。
他姓陈,德贵是名,而贯学……是先生送他的表字。
“先生,是……您吗?”陈贯学蹲了下来,眼睛干涩。
乞丐笑而不语。
陈贯学把人拉进大院,打了点水好生梳洗了一番,那原本的样子倒也显出来了——分明是个眉清目秀的青年。
青年的两条眉毛几乎是连在一起的,按戏曲里的说法,这样面相的人大都性格执拗,陈贯学觉得,这说法倒差不了什么。
眼睛则是锋利的棱形眼,内双下低压着长睫毛,嘴唇上薄下厚,唇珠明显,不笑的时候整个人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不过,笑起来就好了,笑起来,连花香都忍不住要拥吻他。
班里的小戏子正好看见,便问道:“这是谁啊,陈师傅?”
陈贯学笑道:“我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