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着幻灯片,石若冰缓缓说道:“各位请看,这是死者左腿小腿骨的照片,具体位于膝盖下方三公分的内侧胫骨,而这是右腿骨相同部位的照片,经过比较后,我发现,死者的左腿有老伤。”
“我怎么看不出来?”林杰瞪大眼睛,身体微微向前倾,盯着幻灯片。
朝最后一排的方向,石若冰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有人说看不清,那么就换个角度,请看下一张照片。”
她手中的钢笔轻轻举起,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请仔细看,这是个非常细微的老伤,骨头内凹大约两毫米,酸性液体不可能腐蚀出这种凹陷缺口,同样的,钝器也无法对骨头造成这个形状的损伤,所以我能断定,死者是个左腿有残疾的人。”
“啊!这么细微的地方,居然也能被看出来,”底下有人赞了一声,“若冰,你这眼力,绝了!”
顾兆鹏却问:“这根断骨那么短,你凭什么作出判断,它是属于左腿骨的?”
“顾队长问的好,”石若冰的声音依然清冷,“请看接下来的照片,这是死者左脚脚踝骨和右脚脚踝骨的比对照片,其中右脚这块骨头,侧面磨损程度高于左腿。”
“嘿,还真是这样,”林杰的身体又向前凑,歪着脖子观察了半天,最后咂咂嘴:“不仔细看,还真的看不出。”
高涛小声补充:“你看的是放大了好几倍的照片,而法医只能凭自己的眼力去观察。”
“厉害啊,”林杰轻轻赞叹一声。
石若冰继续说:“由此可见,死者右腿长期吃力较重,是因为他的左腿有伤,不方便发力,所以只能单靠右腿了,这就造成了右侧脚踝骨的细微磨损,据此,我敢断定,死者是个左腿有老伤的人,他走路的时候,会有轻度的瘸腿现象。”
说到这里,最后一张幻灯片也放完了,她转过身,面向着众人:“以上这些,就是我们技术处提供的线索,希望对可以对案件侦破工作有帮助。”
“啊?没了?”听到最酣畅淋漓的时候,突然就结束了,林杰觉得有些意犹未尽。
高涛说:“作为法医,只要给出鉴定结果就行了,其他的根本不用多啰嗦,说太多的话,反而会影响刑侦部门的思路和判断。”
“哦,我明白了。”
顾兆鹏微笑着拍了拍手:“若冰,你真是厉害,被严重腐蚀的断骨,都能被你看出这些问题。”
他又转头问老罗:“罗大师,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再指点我们几句吧。”
老罗拿起保温杯,写意地喝了一口水,笑着说:“我没啥好指点的,说实话,当你们刑侦大队拿来这堆残缺不全的骨头时,我都想直接扔进垃圾桶里了,我们是法医,不是骨科大夫,但没想到,若冰却能从细微处找到破绽。”
他对石若冰竖起一个大拇指。
石若冰马上朝着老罗微微鞠躬:“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多亏罗师傅从旁指点。”
顾兆鹏又问在场的其他刑警:“关于这个案子,大伙儿有什么想法,都说说吧。”
有人问:“对于那个装骨头的蛇皮袋,技术处有没有化验检查过?”
石若冰回答:“这就是个很普通的蛇皮袋,外面的建筑工地上到处都是,而且在袋子的表面,也没有留下任何印刷字迹,没有线索可寻。”
又一个警员说道:“我想到了两点,一是这凶手的胆子确实够大,敢把一具尸体直接浸泡在酸性液中,让血肉慢慢被腐蚀,我认为,凶手不会是女性,是个男人的可能性比较大,二是那几块能查出死者年龄的骨头被故意破坏掉了,由此可见,凶手应该是个内行。”
轻轻扶了扶眼镜,石若冰平淡清冷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屑:“那也未必,真的杀了人,只要能够隐藏线索,不被警方抓到破绽,即使凶手是个女人,用最血腥残忍的方法处理掉一具尸体,这又算得了什么?”
“至于你说的第二点,如果那几处缺失的骨头还在,我们确实可以凭此查出死者的年龄,但是现在网络那么发达,只要用心在网上搜一搜,什么都能查到,我想凶手很可能是查过相关资料,才故意丢弃了那几块重要的骨头,以增加我们的破案难度。”
那个同事不说话,低头沉思着。
最后一排的林杰突然举手提问:“请问石法医,即使是被深度腐蚀过的骨头,用钝器敲断它们的时候,也会发出很大的声响,凶手就不担心被人听......”
“这很简单,”石若冰不等林杰说完就打断了,“在浴缸里面放满水,同时再有一把大力钳,在水中作业,就可以做到了。”
“啊,原来如此,”林杰恍然大悟。
见没人再继续提问了,顾兆鹏回过头,对众人说道:“技术鉴定处已经在最大的程度上,替我们缩小了侦查范围,接下来,我们先把过去三五年间,本市所有报过失踪案,且身高在175到181公分之间,尤其是腿部有残疾的人,再仔细排查一遍,最好能和这些失踪者的家属做一下DNA比对,看看能不能有所发现。”
老罗仗着自己是老资格,冷不丁地泼来一盆冷水:“顾大队,你这么排查,只能叫作碰运气,死者如果是个外地人,在我们这里根本没有备过案呢?”
顾兆鹏叹了口气,略带无奈地说:“你说的这个,我早就想到了,我们先在古琴市内部排查一遍,要是没有什么发现的话,就只能把死者的DNA资料等相关数据转发给省公安厅了,希望省厅从他们的档案里查查看,但如果真如你所说,死者是个外省人,那么省厅那里,估计也是没指望了。”
老罗笑了笑,端起杯子继续喝水。
对于警方来说,像这种连死者身份年龄和死亡时间都模糊不清的案子,就是通常所说的无头案,能否侦破全靠运气,破不了案的话,就只能先归档了,高层也很少会因为这种突发的无头案,而故意怪罪下面的同志。
石若冰说:“接下来,就是刑侦方面的工作了,我们技术鉴定处的分析汇报到此结束,各位如果还有什么问题,或者是建议和想法,可以随时来找我。”
她关掉投影仪,走到墙边,打开了屋顶的大灯。
直到这时,林杰才看清了这个女法医的庐山真面目。
乌黑亮丽的斜分披肩长发,一双深邃迷人,前尖后扬的标准杏眼,鼻梁挺拔立体,嘴唇薄且红润,鹅蛋形面颊上的那副无框眼镜让她更添优雅知性的气质,白大褂根本遮掩不住她玲珑有致的曲线,反而还平添了一些制服诱惑的味道。
这也太漂亮了吧......林杰偷偷咽了咽口水,同时脑子里冒出了好多个形容词。
美艳,性感,高冷,甚至......带有侵略性的妩媚。
“小林,走吧,”高涛看出了林杰有些失神,不禁觉得好笑:“别惦记人家了,不现实的。”
“我只是欣赏欣赏,远观一下而已,”林杰舔了舔嘴唇,跟着高涛走出会议室,同时说道:“只凭着几块骨头,还是严重腐蚀的那种,就能推断出这个结果,确实是厉害。”
高涛说:“刚才对这些骨头的分析,怕是资深的骨科医生遇上了,也很难看出问题来,而且她是法医,不是专攻骨科的......好了,抓紧时间,我们该去找她了。”
市局技术鉴定处共有七人,在处长老罗之下,还有六个人,石若冰是其中年纪最小的,也是唯一的女性。
法医长期接触气味浓烈的异物,大都有抽烟的习惯,石若冰当然不会抽烟,但其他男同事都是老烟枪,为了照顾女孩子,局里单独弄了一间小房间,作为她平时的办公场所。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她正准备写刚才的会议纪要,刚拿起笔,就有人来敲门了:“石法医,七弦区分局的两位同志找你。”
她继续低头写字,同时嘴里说道:“是高大队吧,请他们进来。”
高涛和林杰进了办公室,石若冰这才放下笔,微笑着站起身:“高大队你好,刚才在案件分析室里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也在,对了,这位同志是?刚才他还向我提了个问题。”
她的笑容和她的声音一样,有点冰冷,带着距离感。
同时又有一股淡淡的犹如茉莉花的香味,飘进了两个男人的鼻子里,使人感觉非常的舒服。
林杰悄悄打量着这间办公室。
十来平米的大小,墙壁洁白,办公桌上一尘不染,各种文件资料都摆放地整整齐齐,窗台边还有四盆绿色植物,但他叫不出它们的名字。
高涛礼貌地与石若冰握手:“打扰石法医工作了,这是林杰,我的同事,我们刚才听了石法医的分析报告,非常精彩。”
“高大队过奖了,请坐,”石若冰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两张椅子,又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两瓶矿泉水:“我这里没有茶叶,请将就一下吧。”
“多谢了。”
双手十指交叉放在桌上,石若冰说:“高大队,我们上次见面的时候,还是今年三月份,当时我跟着罗师傅来过七弦区分局,是为了青石镇陆家的案子。”
听到“青石镇陆家”这五个字,高涛心里突然一痛,他想起了已经去世的侄子高俊阳,还有那个同样不在人世的小女孩儿陆妍。
(关于高俊阳和陆妍的故事,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看看我写的上一本书:青石往事)
见高涛不愿意谈这个话题,石若冰就不再客套,直接问道:“两位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有件重要的事,要和石法医说一下,”高涛很快调整了情绪,语气也稍微严肃了一些:“石法医,你肯定认识许炎腾吧?”
“当然认识,”石若冰微微点头,坐的纹丝不动。
“许炎腾今天跟着旅行团,在阑山游玩的时候,从悬崖边跳了下去。”
石若冰如同湖水般清澈的眼眸中,突然被投下一颗小石子,泛起了一丝涟漪,她的眼皮略微一沉,细长翘挺的睫毛跟着轻轻抖动了一下。
大约十几秒的沉默后,她薄唇轻启:“这件事情,我在今天中午就已经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