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省某个不知名的小县城,夕阳余晖在老旧的街道肆意泼洒,几片云彩缀在天空,麻雀在电线杆上多嘴,路上行人匆忙或悠闲地走,直到不多的高楼亮起迷离的霓虹。
奔波了十几个小时,周瑜才终于踏上这座小县城熟悉的土地,心中的失落散去大半,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街景,心里莫名觉得心安,但同时又有些紧张。
两年了,终于回家了。
周瑜仰着头,转了一圈,看着身边渐起的高楼。这么多年的时光,他成长了,这小小的县城也在长大。
真好啊。
周瑜用力地呼吸着:不知道待会儿老爹看到我会是什么表情。
他笑了笑,自己回来的事并没有提前跟老爹说,就是想着一会儿给老头子一个惊喜。
公交哼哼唧唧地在站台停下,周瑜上了车,坐下,把吉他抱在怀里,看着窗外,脸上止不住地笑。就像多年前的自己,放了学,急匆匆地想要归家。
车子开动,载着奔波的人,摇摇晃晃地继续赶路。
两年未归,县城已大变样,到处都在建新楼,街道虽变了样,周瑜却仍能在其中找到那丝熟悉的气息,这多少让他觉得欢喜。
熟悉的街道终于在视线尽头出现,周瑜忍不住伸长了脖子。
福利院在喧闹的旧城区,平日里这儿满大街都是人,如今却不见了,周瑜记忆中那总是人声鼎沸的破旧街道变成了机器轰鸣的工地。只有福利院附近的一小片房子还未拆除。
周瑜心情顿时有些复杂,公交在熟悉的站台停下,周瑜提着行李箱下了车,沿着那刻在脑子里的路线前行。身旁尽是搭着的脚手架,他小心翼翼避开,那些曾经给了他无数回忆的快餐店、杂货铺如今全变成了在建的楼房。
但好在,家还在。周瑜走进那个熟悉的小区,上了楼。
老旧的筒子楼,不知有多少个年头了,只有十来户亮着灯,其余的大概是搬走了吧。
周瑜扶着木制的扶手,一级一级地沿着台阶往上。
楼道的声控灯随着脚步声亮起,昏暗的灯光像是黑白电影里的噪点,满是怀旧的气息。
但有的灯坏了,不亮,或闪烁着,周瑜差点摔了一跤。
终于走到七楼,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房门前,看着从窗户透出的昏黄灯光,周瑜犹豫了一会儿,周瑜正要掏钥匙,想了想,怕吓着老头子,于是深吸了一口气,敲了敲门。
“谁呀?”浑厚的男声响起,接着是拖鞋踩在地上发出的啪嗒声:“来了。”
“小徐啊,我都说了......”门被打开了,男人的身影显露出来,看着眼前的周瑜,声音突然止住了。
“老爹,我回来了。”周瑜张开双手,想要给老爹一个大大的拥抱。
“啪!”老爹食指中指并拢,直接在周瑜额头上敲了一下,然后也不理他,双手背在身后,自顾自地往屋里走。
“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周瑜跟在后面,看见老爹抬手在脸上擦了擦,然后又背在身后。
“我退休了。”周瑜笑了笑,说道。
“退休了?”老人猛得站住了身子,回过头盯着周瑜:“你给我说清楚,‘退休了’是怎么回事!”
当初周瑜决定退圈去支教,老爹很是支持,如今突然听儿子说“退休了”,难免会觉得是孩子吃不了苦,想要临阵脱逃。
“老爹,先别生气,您放心,我这绝对不是临阵脱逃。”周瑜揽着老爹到沙发坐下,开始给他解释。
“县里面决定撤销出云小学的编制,把学生并入到镇中心小学,现在路不是都修好了嘛,镇小学会安排车子每天接送孩子们上下学,镇小学的老师教得比我好多了,我就放心地退休了。”
“哦。”老爹点点头,沉默了几秒,随后站起身看着周瑜:“吃过饭了没?”
“还没呢。”
“我去给你做。”老爷子说完就往厨房走。
“老爹别做了,把剩饭剩菜热一热我随便吃两口就得。”周瑜跟着到了厨房。
冰箱里还剩点肉和鸡蛋,老爹就想着做个小炒肉和蒸蛋,系上围裙就开始忙碌:“这坐了一天车了,要吃些新鲜热乎的才有劲儿。”
菜刀切在砧板上发出清脆的“咄咄”声,周瑜倚着门框看着老爹的背影,不禁咧开了嘴。
老爹名叫李凡,是县福利院的院长,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了。
老爹快四十岁才有了孩子,夫妻两自然是欣喜不已,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疼爱得不得了。但没想到在一次坐车出远门的时候,车站人多,孩子竟被人贩子拐走了,他跟妻子苦寻八年,终究还是没有找到,然后妻子精神崩溃,吃安眠药自杀了。
原本幸福的家庭破灭,老爹整个人都消沉下来,整日酗酒。
直到后来在一个公共厕所捡到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这才燃起了他的希望,随后他又陆陆续续地收养了十来个被遗弃的孩子。
因为经历了丧子之痛,老爹对于这些孩子格外爱护。为了养活这么多的孩子,他花光了自己仅剩的那一点点积蓄,还每天起早贪黑,一个人打好几份工。
后来县政府知晓了老爹的事,正巧原来的福利院院长退休了,便让李凡当了院长,一帮人也就搬进了福利院。
靠着政府的帮助,老爹当初收养的孩子也陆陆续续的被别人领养走,只有周瑜不肯离开。
当初还是原身的周瑜才十岁出头,没有了父母和亲人,只有这个待了几年福利院是他唯一熟悉的地方,他倔强地不肯被他人收养,老爹没了办法,就将周瑜留了下来,当自己的亲生儿子养。
再然后周瑜便穿越了过来,继承了前身的记忆,周瑜也不打算离开,于是就这样一年一年的,在老爹以及其他叔叔阿姨邻里街坊的照顾下,周瑜又长成了大小伙,并考上了燕京音乐学院。
因为是真的将周瑜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老爹反而对周瑜颇为严格。
这大概是老爹觉得儿子被拐是因为夫妻两太过溺爱的缘故吧。
“老爹,我看附近好像都要拆了?”周瑜开口问道。
“嗯。”老爹点点头,手上依旧在忙活着:“这一片都得拆,这些天,天天有工作人员催我们赶紧搬,你刚才敲门,我还以为是那个小徐又过来催了。”
“哦。之前打电话的时候你怎么没跟我说?”
“本来以为你今年暑假又不回来,打算等搬了家再跟你讲的。”
周瑜掐着指头算了算,顿时来了兴致:“欸,咱家这拆迁给分多少房啊?”
“给分了套一百四十平的电梯房和一个小门面。”老爹头也不回地答道。
周瑜双手一拍:“唉,亏大了呀,当初您要是领养我,现在还能多分一套。”
老爹终于抬起头看着周瑜:“你小子当初可倔得很,说什么也不让人领养,见天儿地跟着我,吃我的喝我的。”他笑了笑,又低头下去切菜:“得亏没养出个白眼狼。”当初的小周瑜太过倔强,两人并未办理收养手续,周瑜的户口一直在原父母家。但两人虽没血缘和法理上的关系,却是实打实的父子。
“这哪能啊。”周瑜笑笑,又问道:“老爹,新房分哪儿了?”
“城东那块儿,老邻居们都在。”
“那挺好啊。”周瑜说道。
“唉!”老爹却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新房好是好,但哪里比得上这筒子楼,在这儿住了这么多年,舍不得。”
“嗯。”周瑜点点头,父子两又沉默下来。
点火烧油,肉倒进锅里发出刺啦一阵响声,老爹颠着勺开口:“明天跟我一起去医院看看老吴。”
“吴叔?他怎么了?”周瑜忙问道。
吴叔是老街坊了,住在不远处的另一个小区,在小区旁的路口开了家小餐馆,周瑜读书时常去光顾。
“唉。”老爹叹了口气:“老吴不想搬,就在楼梯间跟拆迁人员吵起来了,被人一推,摔断了腿。”
周瑜也是长叹了口气:“这事儿闹的。”
老爹摇摇头,也不想多说:“行了,去洗洗碗筷,再过个把月我们也要搬了。”
周瑜点点头:“老爹,一块喝点儿?”
“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