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是个爷爷辈的老头,整日蓝灰衬衫加直筒裤的打扮。
一说话目光如炬,台下被扫视的我们总觉得无处遁形。
我们都叫他老蒋。
1.长短
他是我高一一整年的班主任。
老蒋的思想不是一般的古板,他不允许男女同桌,但凡排座位都得按照“长短”来。
没错,他就是这么和我们说的——
“大家按照长短排好了,然后两个两个到我指的位置上去。”
他不仅习惯把“高矮”说成“长短”,还喜欢把“空调”叫成“冰箱”——
“太热了,快,XX去把后面的冰箱也开一下。”
于是“不长不短”的我被插在了传说中的学霸座位区!
2.三中101
老蒋每次都喜欢举着“民主”的旗子做独cai的事。
开学没多久就是运动会,学校要求每个班在开场的时候有一段一分钟的才艺表演。
老蒋把这个任务交给了班干部,说是让他们自由安排。
可等大家都商量的差不多了,他又兴冲冲的过来让我们跳兔子舞。
“....大家有什么意见,没有的话就这么定了...”
老蒋说完摸了摸自己鼓起的肚腩。
从教室前门走出去的时候,还不忘双手交叉摆在肚前——这是他的经典姿势。
挑班服的时候也是这样。说是让班干部组织,等大家讨论了半天,到快下单的时候老蒋又杀了出来——
“...要不这样吧,我看隔壁班是打算在T恤上印每个人的名字,组成班号的图形...
我们和他们一样好嘞,我们不是高一一班嘛,那图案就是101,多有意义...
蛮好的,而且还不贵...
大家有意见吗,没意见的话就这么定了...”
然后面带笑容转身离开骚动的人群。
他裤腰前的那串钥匙随着他的走动发出清脆的声响,我们看到它一晃一晃的成功被扭动到了屁股后面。
运动会上,天真的我们真的在全校师生面前跳完了那个老年兔子舞,嘴里还得唱着“left,left,Go Go Go!”
当时还不觉得有多么可耻,直到高二的运动会上,我们看着高一老蒋新带的班级穿着同款T恤跳着同样的兔子舞以后,有一种被全校人深深嘲笑的感觉。
第三年,老蒋还是带着他的兔子帮出战,好不威风。
3.地理
老蒋教的是地理,以生动形象著称。
他讲课时抑扬顿挫,唾沫横飞。
他有一本厚厚的手写教案,里面满满的都是他多年来的教学成果。
记得他讲到洋流对流的时候,有一首他独创的打油诗,完整的记不清了,只知道那句点睛之笔——
“黑色三角冷冰冰。”
对,就是你们想象的那种,刹都刹不住。
老蒋腰间的钥匙声清脆无比,像是他独有的BGM。
有时候他故意垫着脚,不让它发出声响。
贤妻某次自习课偷摸着看《花火》,她把杂志垫在试卷下面,放在大腿上写。
一抬头发现老蒋已经站在她边上伸出手,一把从下面抽出了杂志。
还有那本不知道是谁的、但传遍了半个班的《十宗罪》,还没轮到我手里就被老蒋没收了去。
晚自习老蒋坐班的时候,在讲台上的他不知道为啥竖起了报纸。
听前排的同学说,老蒋自己在偷偷看那本《十宗罪》。
4.规矩
老蒋平日里总是笑嘻嘻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不笑的时候表情凶狠,嘴巴抿成小夫。
男生们说他是笑面虎。
可我觉得老蒋人很好,至少对我很好。
他会在月考总结班会上夸我努力,在我月考成绩不理想时鼓励我继续加油。
即使同桌告诉我这一切的“特殊照顾”都是因为我去了老蒋推荐给我的补习班补习。
我摇摇头,不理同桌的挑拨。
我想,那些男生对老蒋的厌恶,可能是因为老蒋对班级分数的执着。
学校的公告栏有一块专门用来计分的区域,上面记载着当天各班级的扣分情况。
比如出勤,比如卫生,再比如班级纪律。
老蒋总是格外关注这些。
听说老蒋带的上一届班级,由于分数看的紧,一年下来都没怎么扣分,由此他被学校推优,评上了个优秀教师的荣誉称号。
就在高一刚开学那会儿,老蒋在晚自习穿了件新的衬衫,高高兴兴的去参加了那个颁奖晚会。
所以对老将而言,如果有人犯错导致给班级扣了分,那就是在为他之前的荣誉抹黑。
为了在学生面前有威信,老蒋刚开学便立了一个规矩:
如果你犯了错,就要写检讨。
如果你犯了错被学校知道并且扣了分,你就要上台念检讨。
如果扣的分多了,你不仅要上台念检讨,还要罚站一天。
偏偏到了我们这一届,班里的男生都是年级里比较棘手的人物。
以小吴会林为首。
5.社会人
不知道该怎么定义社会人。
可能是总惹老师生气的问题学生?还是天不怕地不怕,无拘无束,拽天拽地的代言人?
那时候小吴一行人对我而言,就是社会人的存在。
先是那几个男生起床晚了接连几天被政教处逮到罚站。
再是后来偷摸着拿外卖被抓。
那天中午自习课,老蒋一进后门就发现那几个男生不在。
他踱步到窗户,我们顺着他的目光远远望去,瞧见小吴他们在学校围栏处鬼鬼祟祟不知道干嘛,紧接着拿了包什么东西朝这边跑了过来。
班里吃瓜群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捂着嘴偷笑。
老蒋在前门候着他们。
小马哥第一个进来,迈着潇洒的步伐,脸上没什么表情,不露丝毫破绽。
小吴紧跟着进来,两手揣着口袋。
路过老蒋时脑袋往另一边一别,脸上一副想笑又极力憋着的表情。
会林和后面的人也紧跟其上。
看着他们演戏,大家会儿都笑了。
老蒋双手交叉放在肚子前,没给他们解释的机会。鼻子底下出声,让他们快去男厕所把鸡排外卖拿过来。
紧接着又是一通办公室罚站加检讨。
最后的惩罚是让他们在讲台上面对大家站一整节晚自习。
一排人哗啦啦的站开,讲台显得狭小拥挤,小吴挨着门边,索性直接站到了门后面,妄想用蓝黑色的铁门挡住自己。
最后被老蒋一把拎出又是一顿训。
6.打架
没多久我们班的扣分数就赶上了其他班加起来的扣分数以后,生气的老蒋忍不住和学生打了起来。
事情是这样的,有人在楼下打架,政教处主任林林赶来的时候,看到会林小吴他们也站在边上,就一起纳入了滋事名单里。
打架这事在学校里本来就算是严重情节,他们记了个大过,扣的分数翻了好几倍。
老蒋不仅让他们罚站了一整天,还在他们读检讨的时候趁机羞辱他们一番。
他们解释他们只是围观,本来是被人叫去帮忙,可他们根本没有动手的打算。
他们一遍遍的解释,但老蒋才不管真围观还是假围观,反正你害班级扣了分,这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老蒋黑着脸听着他们不算诚恳的检讨,鼻孔出着大气,心中的怒火一触即发。
偏偏这时候小吴心里也很不爽,念完检讨把头扭到一边不屑的瘪嘴。
这样一来直接绷断了老蒋最后一根理智的神经。不知是谁先叫嚷了起来,两个人开始拉扯,在台上互不相让。
最终,我看见小吴被家长拎回了家。
几天以后小吴脸上挂了彩,走到后面的人堆里时依旧双手插兜,弯着背,面露不屑。
提起老蒋,他鼻子里“哼”出了声——
“那个老东西,这么想出名,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上小强热线。”
7.小强热线
小强热线后来是真的来过我们学校,只不过不是采访老蒋,而是采访了林林。
起因是有学生举报学校暑假放的时间太短,强制在学校里补课。电话被人打到了小强热线,希望借此披露学校的补课乱象。
于是记者带着摄像机大哥真跑来了学校,被林林堵在了政教处门口,不让他们乱拍。
“我们不是在补课,我们只是在军训。”
林林站在办公室门口,眼神飘忽,说出来的话连自己都觉得虚。像是在使用着拖延战术等人。
镜头扫到空无一人桌子上却摆满书本的教室。
摄像大哥对准了黑板上写满的密密麻麻的物理公式,镜头一晃到记者,他说,
“大家看,他们说他们只是在军训。”
此地无银三百两。
8.上海
快过年的时候老蒋和我们提到他今年在上海过年。
老蒋有一个远在上海的儿子,不止一次提起他们住在东方明珠塔对面小区。
恰巧那年过年上海东方明珠塔出了场严重的踩踏事件,再次开学的时候大家迟迟等不到老蒋,还以为老蒋也出了什么事。
好在到了晚上,老蒋终于平安出现了。
此后他像是心有余悸,人群一多他就站在旁边不敢动,生怕我们也要把他踩了去。
老蒋就一个儿子,还是个在上海教书的大学教授,老蒋的儿媳也是个大学教授。
老将一家都带着书香气息,安居在上海。偏他放心不下这干了几十年教书的活儿,一人留在这小地方完成自己的使命。
老蒋住在学校的单人宿舍,他说这里就是他的家。
9.电话
老蒋不会用智能机。
大婷开玩笑嫌老蒋小气。当年她总是借老蒋那个已经停产了还在用的诺基亚给家里打电话,
“我打电话给我老爸的时候,他站在边上不耐烦地一直来回踱步,生怕我多用了他的话费。”
学校给每个人都发放了一张校园卡,就是那种存三个固定号码然后可以免费打三年的电话卡。
老蒋也有。
老蒋喜欢在没有课的空闲时间给他儿子打电话。
他两只手抓着电话,身子歪歪扭扭的靠着墙,摆着舒服的姿势。
这一打就是是一个多小时。
从上课打到下课,下课打到上课。
我们大多时候都能在学校有公共电话机的地方看到老蒋。在政教处,在每层教学楼,甚至寝室楼下。
他两只手紧紧抓着电话,嘴角带着笑,眼睛中闪着光。
那是一种温柔的光,穿越了空间,与那个叫爱的东西相连。
老蒋总会在课上谈起他儿子时一脸自豪,连带着那座城市也带着几分美好。
“我儿子呀一定要接我过去住,我不愿意,他怕我一个人寂寞,就天天和我通电话...”
“上海好是好,就是没有我们这种小地方安心。”
“那里的交通很方便的,商场什么的可繁华了...”
“哎,我想着等我退休了就过去和他们一起住,本来六十岁就可以退休了,新政策延迟了五年,算算我还得过几年才能退休...”
他教书育人大半生,勤勤恳恳,孜孜不倦。
他将青春和热血都洒在了这个不起眼的小城市,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
他的儿子也跟随着他,延续了教师的荣光。
10.老蒋
等我们上了大学,再回来回访母校时,老蒋的名字已在任职教师里找不到了,
是到了退休的年纪。
或许,他现在已经在上海——那个美好繁华的城市,享受天伦之乐了。
真好。
我们回想着那个有些刻板却又不失可爱的老头,他鲜明的停留在我们每一个人脑海的里,我们都叫他老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