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扫我还是我扫你？”

“我扫你。”

古玩城里，上半身随意地套着一件机能夹克的年轻男孩一边把刚展示了二维码的手机收回宽大的口袋里，一边伸出另一只手，向着柜台上老板刚刚推来的小雕像伸过去。

虽说这地方名义上是卖古玩的地方，但洛南作为当地人自然明白，这里卖的九成以上都是些现代工业的造物，只有那些涉世未深眼力又不足的尝鲜客，才会来这里把新东西当古董原价买走。

就单拿这雕像来说吧，甭管店主说这东西是战汉的陪葬品还是唐宋的辟邪兽，单看这雕像的面相就知道，这肯定是件现代金属工艺品——除非古代人还给近代文艺作品里美化过的恶魔塑过像，那可真就是重大历史发现了。

这东西甚至连个宗教用品都算不上，就是个好看摆件。

坐上电梯，洛南把这个约莫有苹果大小的雕像从口袋里掏了出来，开始在手上来回摆弄着。

这是一只头上两根长角，背后有一对收起来的蝙蝠翅膀，用一个看起来有些凶恶的姿势蹲坐在基座上的恶魔。

就这个形象来说，这玩意算是现代人在各种文艺作品熏陶下所能对恶魔所作出的最为典型的想象了。

一边想着，洛南一边伸出手来，来回磨蹭着雕像上方的那对长角，想要搞清楚这东西到底是什么金属做成的。

但出乎洛南意料的是，他刚开始摩挲起那对长角，恶魔雕像本身也开始随着他的节奏有规律的振动了起来，当他细细倾听时，甚至还能听到里面发出的轻微嗡鸣声。

难道这里面是水琴一样的结构吗？

觉得自己买到了好玩东西的洛南加快了手上摩挲的速度，想要看看这个雕像的震动到底能明显到怎样的程度。

之后的事情发展洛南就没法知道了——但是等到电梯在一楼开启的时候，上梯的乘客们并没有在电梯里见到本应该在那里的洛南。

在电梯的中间，几块扭曲变形的金属碎块轻轻地来回摇动着，似乎是在昭示着这些乘客所不知的神秘事件才刚刚发生不久。

与此同时。

“你不要过来！”昏暗无灯的小巷里，一个身上穿着沾了油污的技工服的黝黑男人一边向后退着，一边用自己许久未经保养，已经传出了难听的机械摩擦音的仿生左手来回摩挲着手上的黑色物件，“伟大的恶魔会响应我的召唤，降临到这里的！”

“啊？”在他对面的，是一名浑身各处都经过了义装改造，正用那双在黑夜里散发着橙黄色光芒的无情双眼盯着他的巨汉，“你发什么癫呢？别给我装疯卖傻，你亲爹是死了，他欠的贷也得你还！”

说完，巨汉轻敲了两下自己早已进行过改造的头盖骨，将相互交织着的线条组成的立体图案通过透镜投射到了窄巷灰暗的旧墙上。

“保密付款码，用你的识别设备扫描就成，”巨汉一边不耐烦地说着，一边从侧腰间抽出了一把黑红色涂装的短式冲锋枪，将枪口对准了那个男人的方向，“你扫我还是我用这个扫你，自己选吧。”

“伟大的盖德瑞尔啊，我愿意……是的，是的！我愿意以我的自身为祭品，召唤您前来消灭这个怪物！”那个中年男人没有理会巨汉的话，只是用近乎癫狂的语气尖声祈求着，“只要您，只要啊啊啊——！”

没等那男人说完，雕像在他掌中猛然炸裂，一团紫红色的火焰从他被崩裂的金属片刺得血肉模糊的掌心迅速爬遍他的全身，并在眨眼之间包裹住了他的身体。

“我了个……”巨汉脸上的轻蔑和莫名在那紫红烈焰的照耀下快速扭曲转变成了讶异，接着又化作了本能所带来的恐惧——在他那焦距瞬间放大的机械瞳孔里，烈焰以不符合任何常规法则的速度如同浪涌般向他席卷而来，而他无处可藏。

为时已晚。

窄巷之中，没有再传来任何惨叫声，甚至就连烈焰燃烧的噼啪声也没有。

那火焰就像是某种活着的生物一样，在将二人接连吞入腹中后，开始缓慢而又诡异地颤动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火焰渐渐熄灭，颤动也停止了。

在火焰灼烧过的地方，没有尸体，没有燃烧后的丑陋黑迹，有的就只有几块刚刚停止了摇动的金属碎块静静地躺在那里。

而就在一条街之外，在某栋高耸入云的立体居民区的最底层，一家早已在这深夜拉上了防盗闸门的破烂小店的霓虹招牌，在无人注视的冷清街道上陡然亮起，并在闪烁了两下后回归沉寂。

店名为“盖德瑞尔”——在这里，用名字做店名似乎有些少见。

而那招牌上的锤子、铁砧和齿轮则很好地告诉了路人，这家店是在做任何居民区里都能找到四五家的那种维修铺。

但在那厚重又老旧的防盗闸门后，异常正在发生着。

随着一团烈焰爆出后又打着旋快速消散在了漆黑的店铺里，正抱着头坐在那里的洛南的身影连带着一本红色镶金封面的书一起，从快速褪去的紫焰之中显现了出来。

尼罗德拉房地产，平民标准化综合生活楼，拉罗什安保公司控制区——在那道火光覆盖了他的视野后，无数他之前未曾听闻过的词汇带着零零碎碎的记忆一起，伴随着强烈的眩晕感向他的脑内爆发式的袭来，以至于在那令人头痛欲裂的知识狂流消散之前，洛南都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来到了一个满是机油和金属味的陌生空间。

“嘶……”

坐在地上，稍微缓过了一口气的洛南环顾四周，一瞬间，刚刚涌入他脑内的记忆带着相对应的知识浮现了出来。

那记忆不是他的，而是属于一个皮肤黝黑，装着看起来十分先进的金属手臂的男人的——那里面有模糊的幼时记忆碎片，有他在这店内行走、工作的残破记忆，但那些大都破碎不堪，顺序混乱。

只有一段是最为清楚的。

他在记忆里看见那个男人用自己的金属手臂摩擦着一个让洛南十分眼熟的黑色雕像，并在最后任由紫红色的烈焰吞噬自身的画面。

他在召唤恶魔。

而接触了似乎一模一样的雕像的洛南，则被送到了这里。

就在他一边试图弄清眼下发生的事情，一边尝试从这个男人“传递”给自己的知识和记忆中找到点有用的信息时，在洛南的身边一直静静躺着的那本红色的书，自己“啪嗒”一声翻了开来。

翻开的部分一开始只是有着某种皮类的质感的空白纸张，不过很快，向外散发着暗淡红光的字迹开始一行行自行从中浮现了出来。

那文字扭曲且奇异，但洛南却能直接读懂。

“契约倒错，流乱互缠。躯非硫火，魂无神铸。”

“谨记一言：汝非恶魔。自行汝道，寻迹求存。”

在他看完最后一个字时，那本书“砰”地一声猛的合上，接着化作一团闪耀着红色光芒的烈焰，冲进洛南体内，消失不见。